轉眼已是深秋。
銀杏葉黃,在午后光影里顯得愈發燦爛濃郁,古寺中有鐘聲響起,漫天流云。
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木葛生披著衣服走了進來,“老二,早飯吃啥?”睡眼惺忪滿臉倦色,一看就是剛醒。
松問童正裹著圍裙炒茶,深秋是最后一波收銀杏葉的時候,這幾天他天天圍著灶臺打轉,聞一鏟子扇過去,“你他媽自己看看幾點了?好意思吃早飯?”
“有什么要緊,又不耽誤做功課。”木葛生半閉著眼,輕車熟路地躲了過去,接著從櫥柜里摸出一籠點心,“你看你,明明給我留了早飯,非得這么口是心非,上趕著做壞人,何苦來哉?”
松問童拎著鍋就要摔過去,“老子留著喂狗!愛吃不吃!”
“我吃我吃,汪汪汪。”木葛生叼著糕餅扮個鬼臉,腳底抹油地溜了出去。
松問童哪肯善罷甘休,拎著鍋鏟就追了出來,兩人在游廊上大呼小叫,漫天茶葉紛飛,驚起一地鵲鳥。
安平已經習慣了這倆人天天這么鬧騰,今天這一樁還算小事。他在這夢里蹉跎數月,一日日看下來,只想說銀杏書齋的房子建的真是結實,換做柴府,被兩人這么折騰,早不知道又塌了多少回。
如今他將夢中情形摸了個七七八八,這大概是民國某年某月,一座東南古城。
城外有山,山上有白水寺,寺中有銀杏書齋,書齋里住著一個殘廢神仙,神仙領著三個妖孽,沒有大鬧天宮的志向,也沒有降妖除魔的氣節,簡而之每日混吃等死,可謂十分的舒坦。
這座東南古城是軍事重地,城中駐防司令姓木,平民百姓不懂軍銜,叫什么的都有,有的叫木大帥、有的叫木司令、還有叫木將軍的,連帶著木府也是亂七八糟的稱呼一鍋端,木將軍府、木公館、木帥府……搞得安平至今也沒搞懂這木司令到底是個什么職銜,只知大概是個不得了的官,橫豎稱一聲軍爺。
其實這些安平并沒有多大興趣,但了不起的是,這位木司令是木葛生的爹。
木葛生是木司令獨子,十歲入白水寺銀杏書齋,之前的日子卻是在軍營混大的。司令夫人早逝,木府放養式育兒,木司令在兒子三歲時就往軍營一扔,木葛生從小把兵野之氣沾了個夠,十歲后修身養性了幾年,修出了幾分畫皮似的涵養,像個知書達禮的混世魔王。
走廊上的兩人一路跑一路追,松問童的身手安平見識過幾次,這人顏值和兇悍程度成正比,木葛生從不硬剛,每次招惹了人竄得比誰都快。只見這人眼疾手快鉆進一處房間,“老三救我!老二要殺人啦!”
滿室案牘,一個人從堆積如山的書卷中抬起頭,無奈道:“你又怎么招惹他了?”
滿窗銀杏金黃,書案后一人執筆持卷,眉眼溫潤,是個玉面少年郎。
最吸引人的是對方一把流水般的嗓子,一句話就緩住了心神,“老二你這是……為何端著鍋鏟?要征用了我的書房來炒茶?”
松問童來勢洶洶,一腳踹開房門,“老三你別和稀泥,再說我把你倆一塊揍了。”
“英雄饒命。”老三說著看向木葛生,攤手,“你看,我救不了你。”
“沒事沒事,你借地方給我躲躲就行。”
“你他媽給我滾出來!”松問童站在門口指著木葛生的鼻子叫罵,“別躲著當縮頭王八!”
“我不。”木葛生扮個鬼臉,“老三這地兒挺好,大爺我今兒就睡這兒了。”
“你剛起來又回去睡?!木葛生你是豬嗎?!”
木葛生捂著耳朵,純當
聽不見,手里抱著糕點籠子,照吃不誤。
松問童氣得七竅生煙,把房門踹的咣咣直響,眼見著就要把大門踹塌,老三開口道:“老二,你先別管他了,炒茶不能離火太久,你出來又沒熄火吧?待會兒廚房別燒了。”
松問童炸了,“烏子虛你又幫他說話?!”
“哪里,豈敢豈敢。”被稱作烏子虛的少年笑了起來,“老四肯定是不會乖乖出去的,你要抓他,盡管進來抓,就是別再把書房掀個底朝天。這個月的賬我還沒算完呢,你們這一鬧騰,又不知要收拾到猴年馬月。”
這個安平是記得的,上次松問童和木葛生作妖掀了書房,被罰跪不說,還得跪著幫人算賬。倆人一邊算一邊也不消停,算盤珠子漫天飛,第二天都是滿頭包。
烏子虛,出生于諸子七家之一的陰陽家烏氏,是這一代的烏氏家主,執無常子之位。年少有為,溫雅有禮,可惜天生勞碌命,每天為了家族中事忙前忙后,得空還得幫兩位同窗和稀泥。
安平在夢里過了幾個月,對身邊事都掌握了個大概,唯獨對眾人口中的“諸子七家”依舊云里霧里,目前他統共見了三家:墨家松氏家主松問童,位列墨子;陰陽家烏氏家主烏子虛,位列無常子;藥家柴氏家主柴束薪,位列靈樞子;還有銀杏齋主口中的什么“天算門下”,也不知和這七家有沒有什么瓜葛。
三姓家主,個個年紀不大、來頭不小,偏偏其中兩位還在銀杏書齋求學,大概這書齋也有什么特別名堂。然而安平看了幾個月,齋主每日焚香煮茶,木葛生睡覺算卦,松問童練刀打架,除了烏子虛因為家事時常出門,這就是個退休老干部棋牌室,偶爾被齋主叫去讀幾卷書,全職混吃等死。
一以蔽之――簡直太他媽爽了!
尤其木葛生,外面端得人五人六,人后瞬間原形畢露,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沒有少爺脾氣,并非嬌生慣養,單純懶得人鬼共憤。只要不是有意思的事兒,誰也沒法將他拽出書齋一步,活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除了和松問童打架,基本走到哪躺到哪,一把軟骨頭簡直要酥塌了司令府的錚錚英名。
安平時常看的咬牙,很想掏出幾本五三摔在這人臉上。現在浪的痛快,你知道你百年以后留級了三年嗎?有時間不如寫寫作業!
其中安平對烏子虛好感度最高,這人嗓子太好聽,為人又溫雅,世上大概沒有他講不通的道理,也沒有他辦不成的事。
唯一例外大概就是夾在木葛生和松問童之間,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