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個節點。
像是一束并不耀眼的光。
將那段枯暗的歲月一分為二。
前半生的快樂和痛苦模糊,又在無數個午夜輪回的噩夢中具體化,可是快樂越來越少,那些回憶一次次的退潮,甚至越退越遠。
就在她在黑暗中即將潰散的時候,她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遇見了他。
在胸腔中的氧氣耗盡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很多李明琮的背影。
他站在有些昏暗的廚房中,做一碗福鼎肉片。
他坐在她的床邊,困倦卻仍然支著額頭。
他站在黑暗潮濕的巷子中,為她遮擋濺起的雨水。
他站在她的身邊,熱氣騰騰煙霧繚繞。
江渺忽然止不住地落淚,因為長期以來的焦慮癥,她的情緒開始敏感化――痛苦總會在黑夜里突然侵襲,她會突如其來哭出聲,后來壓抑不住,加大了藥量,吃下就能睡著,可不再哭,藥物的副作用將其他的感覺一并帶走,更像行尸走肉。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為什么哭――因為她已經開始依賴他,開始習慣了他融入了她的生活,她根本不敢想以后會是什么樣子。
因為這場長久的焦慮癥,她開始因為這場虛無的疾病深感自卑。
所以,那句“李明琮,你不會孤單了”,卡在喉嚨,像獨自吞下了一根魚刺。
說不出口,又順著胸腔一路痛下去。
江渺怕李明琮聽到什么異響,抱著膝蓋坐在浴缸里捂著嘴哭了一會。
然而,還不等江渺調整好心情――
“滋啦――”
浴室上方的燈閃爍了幾下,然后冒了幾顆微小的火星后瞬間熄滅了,緊接著,浴室外面也陷入了一片黑暗――浴室是木門,中間嵌著一塊厚厚的毛玻璃。
江渺心猛的一緊。
“你洗好了沒?”李明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莫名讓她提起的心又落回去。
“差不多了……怎么了?”江渺剛才哭過,不想讓李明琮聽出來,但嗓子有些沙啞,她咳嗽了幾聲,聲音也聽著濕漉漉的。
“沒事,可能是最近長沙一直下雨,電路哪里出了故障,”李明琮說,“
這房子有點太老了,我看還是老式的線路,短路也有可能……我擔心你害怕來著。”
江渺坐在浴缸里,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心里又熱又無端難過。
“你要是洗完了就穿衣服出來吧,不用怕,我在門口。”
――這話說出來,其實李明琮有猶豫那么幾秒。
他并不知道江渺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鐘里想了些什么,只是剛才聽到她聲音,第一反應就是好像哭了,又或者像受驚。
這房子沒有燈光,夜色格外的深。
江渺沒應。
李明琮聽了聽,聽見了oo@@的聲音,應該是在穿衣服,他松了口氣。
“我在門口呢。”
怕她是不好意思說,他倚靠在墻邊兒,隔上一分鐘就說一句。
江渺知道他是安慰她的。
“我在――”
“嘩啦。”
門從里面打開了。
摸黑的夜,撲面而來的濕漉漉的艾草霧氣。
李明琮就那么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個玻璃杯香燭。
火苗跳動,一閃閃的,他的輪廓格外深邃。
江渺頭發還濕著,裹著毛衣出來。
李明琮拿著那個玻璃杯蠟燭,往她臉邊晃了晃。
“嚇哭了啊?”他語調含笑。
“沒有。”她還是故意這么說,手里拿著一塊毛巾擦了擦頭發。
“行,趁你剛洗完浴室里還熱,我洗個澡馬上出來,等會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李明琮把手里的大浴巾蓋在她頭上,“好好擦擦頭發,別感冒了。”
“好。”
江渺小聲應允,李明琮做事麻利,他剛拉開門,她又喊住他,“淋浴的水只溫熱,能行嗎?”
“怎么不行,再燒水多麻煩,我沖一下五分鐘就出來。”
江渺只好不多問。
眼下外面一片漆黑,李明琮把那個玻璃杯蠟燭留給她,江渺舉著蠟燭往外看了一眼,這房子格局通透,借著這一點薄弱的光,隱約看見外面的院子。
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下,顯得有點陰森。
江渺也不太敢往外走,干脆把玻璃杯蠟燭放在一邊,蹲在地上慢慢擦頭發。
這一幕真是又詭異,又奇異的和諧。
所以李明琮五分鐘沖完澡出來,拉開門的那瞬間嚇了一跳。
“你在這兒干嘛呢?”李明琮手里拎著一塊大浴巾擦頭發,“怎么在這呢,不冷嗎?我剛剛留了一點水灌了個熱水袋,在沙發上――就一句忘了跟你說……”
李明琮踢著拖鞋啪嘰啪嘰出去,又啪嘰啪嘰回來,把一個暖水袋遞給她。
江渺低著頭沒接,李明琮拉住她的手塞給她――
“你這手真冷。”李明琮胡亂擦擦頭發說,“我去看看電閘。”
他顯然更惦記著停電這回事。
李明琮套著外套就出去,電閘箱在外面,是幾家人共用的,李明琮用手機照了照,電路太復雜,超出了他的范疇。
李明琮短暫琢磨了幾秒,明天房東結婚,這個點兒顯然不好麻煩人家,他想了想,這都十一點多了,將就一下也不是不行。
李明琮這么想著,準備往回走,結果就看到江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門口。
他忙小跑回去,“怎么出來了,進去吧,我看這線路弄不好了,先將就一下吧,明天再說。”
“好。”
江渺答應的挺痛快,但這種過分的痛快還是讓李明琮察覺哪里不對。
李明琮并沒有想太多,只以為是江渺怕黑,尤其是在這陌生的環境。
他叮囑著江渺擦頭發,然后去行李那邊找了找,摸出了江渺的藥盒。
江渺頭發擦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為停電沒有吹風機,多少還是有點潮氣。
“吃了藥睡,”李明琮手里拿著藥盒晃了晃,“停電也沒什么,我看著你睡了再睡。”
江渺接了藥盒,卻沒打開,隨手放在了床頭柜上。
“不吃也行,我在客廳看見好幾個香薰蠟燭,等會我再點一個。”李明琮催著她,“睡吧你,趕了一路車呢。”
――明明,她睡了一路,反倒是李明琮開了一路的車。
江渺掀開被子躺到床上。
李明琮又翻來兩個玻璃杯蠟燭放在床頭柜上。
江渺還沒開口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房間里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李明琮顯然終于察覺到哪兒不太對,但不太確定究竟是因為焦慮發作還是這突如其來的斷電。
而江渺――錯綜的情緒仿佛沼氣池,把氧氣消耗殆盡。
在李明琮開口前,江渺終于開口了――
“李明琮,你別把我當病號。”
他微愣,下意識地答,“我沒把你當病號。”
“那你把我當什么?”
――這應該算是個怎樣的問題?
夠直白嗎?
李明琮似乎有些沒反應過來,他看著她。
外面的夜已經很深了,窗簾的遮光其實很好,李明琮留了一小道縫,怕江渺不喜歡。
燭光微微跳動了一下,墻上的影子晃了晃,影影綽綽地曳動。
江渺是平躺在床上的,她只是微微偏了一下頭,黑色的長發鋪在腦后,一雙眼睛就那樣看著他。
這句話或許原本更應該出現在男女之間吵架時,女人總要說一句,你把我當什么。
所以李明琮當時遲疑數秒,以為她哪兒不開心。
可是她問出的語氣,卻又像是一個再單純不過的疑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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