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空空地盯著天花板出神。
像用沉默去掩飾自己的無所適從。
幾年前他也很少生病。
他忍不住地想,這次旅行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是“好好休息”,還是單純地想要帶江渺出來走走希望她開心一些。
李明琮昏沉地想著,翻身看了一眼,客廳正對著臥室,江渺不太敢自己一個人呆在陌生的地方,所以敞開著門,他看到江渺縮在被子里,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他又看了看沙發一角的電暖器。
干脆翻身起來,摸索著去重新給她裝了個熱水袋,輕輕地放在她的被子里。
江渺睡著了。
李明琮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
――他不能這么自私。
她才剛剛開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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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琮之前身子底子不錯,但畢竟幾年前病了一場,恢復的也慢,燒是退了,就是還有些鼻音。
江渺定了個七點的鬧鐘。翻了個身看過去,沙發上早就沒了人,被毯疊的方正整齊。
她坐起來,下意識去摸手機想給李明琮打電話。
才按下通話鍵,院門就被推開了。
李明琮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敞開著懷,里面一件灰色的毛衣,像是出去溜達了一圈。
“你去哪了?”
他一進來,就看見江渺站在臥室門口,顯然剛醒,頭發還有凌亂。
“轉了一圈,看看附近有什么早飯,”怕她多說,李明琮清了清嗓子,“好多了,出去吃飯?”
江渺盯著他看了一會,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態。
見他沒什么事情,只是臉色有些差勁,她只好稍稍放下心來應了一句。
長沙的冬天濕冷,不像北方似的有暖氣,所以自然也不是個旅行的好季節。
兩人白天沿著橘子洲那邊走了走,是陰天,只有三兩的游客,還有一對拍婚紗照的新人。
江渺和李明琮坐在長椅上,驟然想起了什么。
“你想去嗎?”李明琮好像知道她想說什么,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去的話,一小時后得打車去了。”
江渺是覺得和人家也沒那么熟,不過怎么說看起來程頌人也挺好。
“那新年馬上到了,去沾沾喜氣好了。”李明
琮擅自做了決定。
“這沾什么喜氣……”
江渺笑了一聲,好像這倆字之間有什么似是而非的錯覺。
婚禮的地方有點遠,本來定的是室外婚禮,但天氣潮冷,室外婚禮竟沒取消,草坪上有許多玫瑰的花架,玻璃房內也一片溫馨,文蕊是個成熟女人,她穿了一條設計簡約的魚尾長裙婚紗,披了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長發挽著,像行走的鳶尾花。
程頌的腿腳不太靈便,仍然一手撐著拐杖,同旁邊的人說笑寒暄。
江渺和李明琮覺得空手來不太好,遂包了個紅包。
大概是因為程頌腿腳不太好,沒什么典禮之類的繁文縟節,江渺和李明琮也不算人家的好友,便去了人最少的一桌。
桌上只有幾個男人,看著異常樸素,走在人群里絕辨別不出,江渺間隙里拽拽李明琮,小聲說,“有點好奇房東之前還做什么了。”
大約對面的男人聽到了,身上的夾克都是幾年前的舊款――江渺為什么能變別出?因為她爸以前有個類似的,這款式都好像九十年代的產物。
“你也是?”男人偏頭看向李明琮。
李明琮愣了一下,眸光微動,眼睛盯著對方看,“也是什么?”
“沒,”男人笑笑,狀似無意,“做豬肉還是海白菜?”
李明琮稍稍停頓片刻,似乎不太確定怎么會有人說出這樣的密語暗號,他往外掃了一眼,沒看到婚禮錄像,視線向下滑,瞧到男人腕間的疤痕,還有缺了兩根的手指,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他搖搖頭,“我以前在外面打過魚。”
“哦。”男人笑笑,“我還以為你也是做豬肉的。”
江渺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還以為程頌以前家里做農的,偏頭看看李明琮,他確實……不白也不瘦,有點風吹日曬的精實,也的確不像個坐班的警察樣。
程頌沒做什么典禮,不消一會進來,跟幾個朋友聊了幾句,似乎讓文蕊去招待客人,然后先朝著這桌走過來。
江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上菜,因為冷所以喝了點熱水,便招呼了一聲先去了洗手間。
程頌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桌上的人也沒久留的意思,幾人把紅包塞給他,程頌想推諉,幾個男人不讓,“收著,你這喜酒我們也喝不了,我們正好在這中轉,等會得去機場了。”
“還沒完?”
“早呢,”男人說,“上一批的人都沒了,總得去頂上。”
程頌要張口。
男人拍拍他,“等著,不急,我們以后再聚嘛。”
說著,桌上的幾人都站起來要走,“四哥,新婚快樂啊,喜酒以后咱們單獨喝。”
程頌點點頭,目送著他們出去,身影淹沒在人群里。
李明琮坐在桌上不語,程頌回頭看了看,文蕊在招待客人。
程頌撐著拐杖,沉默了一會,沒頭沒尾地說,“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李明琮不知具體。
但大約猜到了一些。
豬肉和海白菜,都是毒--品的暗號。
而打魚還是打拐的“暗號”,其實這本來沒有暗號一說,但在拐賣里,買家賣家往往不認識甚至沒見過面,遂都帶著某一信物去約見,有一年他們出了個案子,買家帶著好幾條魚去見賣家,這個“暗號”也就這么流傳下來了,其實也不算流傳,他們這些人總歸是懂得。
“我不能多說的,所以別問我。”程頌說完,又輕松似的笑笑,“都不好干啊,可別拖家帶口,真誤人家的。”
李明琮怎么會不懂。
他們這些人,普通渺小到沒入人群也不辨是誰。
混跡于窮兇惡極的泥沼森林之中,行走于鋒利致命的刀尖之上,只為守護國土的安全和國家的信仰,他們這些渺小普通的人,拼盡了全力,去寂靜無聲地保護著人民。
隱于泥土,放棄姓名。
這場婚禮上,親朋好友少之又少,新郎新娘的父母都沒有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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