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朕對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嗎?!”
“朕連選秀都為你廢了,六宮都為你散了,這后宮只你一人!”
他握住她雙肩,眼中是翻涌的痛楚和不解。
“朕把心都掏給你了,你還要朕怎樣!”
水仙仰頭看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可她的眼神卻清醒地殘忍。
“臣妾想要……有一天能自己決定去哪里、見什么人、做什么事。”
昭衡帝渾身一震。
他看著她,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良久,他才開口:“朕是皇帝!”
帳篷內死寂。
只有炭火噼啪的聲響,和兩人偏重的呼吸。
水仙緩緩跪了下來。
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以最恭敬的姿勢,俯身,額頭觸地。
然后,她說出了那句盤旋在心底很久,卻從未敢說出口的話。
“臣妾懇請皇上……待此胎生產后,準臣妾自請離宮。”
昭衡帝后退了一步。
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狠狠擊中,他踉蹌著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案幾。
桌上的茶盞晃動,發出刺耳的碰撞聲。
眼中從最初的震驚,到憤怒……最后,化為一片冰冷的空洞。
“……你說什么?”
水仙抬起頭。
“臣妾想離開皇宮。不要尊榮,只要自由。”
昭衡帝笑了。
他看著她,像在看一個笑話:
“水仙,朕為你做了這么多……你還是想走?”
水仙閉上眼睛,淚水又滑下來,再次睜開眼,看著他,眼中是一片死寂的清明。
“臣妾就像皇上養在籠子里的金絲雀。籠子再華麗,食物再精美……也改變不了這是籠子的事實。”
昭衡帝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
久到水仙以為他會發怒,會像上次那樣拂袖而去。
可他沒有。
他只是緩緩轉過身,背對著她,聲音平靜得可怕:
“好……好。”
他連說兩個“好”字,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
“朕明白了。”
說完,他邁步,朝外面走去。
就在水仙即將看不到他的背影時,他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皇后身子重,好好休息。”
他頓了頓,補上最后一句:
“明日……回宮。”
――
昭衡帝沒有在行宮過夜。
他離開后,直接去了馬廄,牽出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沖進了夜色里。
馮順祥聞訊趕來時,只看見帝王遠去的背影,在雪地里疾馳,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中。
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召集侍衛,匆匆追了上去。
可昭衡帝的馬是千里挑一的良駒,又是在盛怒之下疾馳,哪里追得上?
馮順祥帶著人在雪夜里追了半個時辰,最終還是失去了帝王的蹤跡。
他跪在雪地里,老淚縱橫,只能祈禱皇上平安。
而帳篷里,水仙依舊跪在地上。
在銀珠的上前攙扶下,她緩緩起身。
腿已經跪麻了,小腹也有些不適。
是剛才情緒太過激動,動了胎氣。
淚水毫無征兆地涌出來。
她知道的。
她傷了他,傷得很深。
可是……
水仙抬起頭,望向頭上那輪清冷的月亮。
可是她不后悔。
若繼續留在這華麗的牢籠里,她遲早會瘋的。
就像鹿苑里那些鹿。
看起來溫順安逸,可眼底深處,早已是一片死寂。
她不想變成那樣。
哪怕離開的代價,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她也必須走。
――
翌日,帝后不和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整個獵場。
那些昨日還被昭衡帝雷霆手段震懾的世家,又開始蠢蠢欲動。
幾個貴女聚在暖閣里,壓低聲音,語氣中滿是竊喜:
“聽說了嗎?昨夜皇上獨自策馬回京了,把皇后一個人丟在行宮!”
“看來皇后是真的失寵了?咱們的機會是不是來了?”
“就是就是,皇后懷著身子還能把皇上氣走,可見是個不懂事的。等皇上新鮮勁兒過了,還不是要選新人入宮?”
她們說得興起,眼中閃著貪婪的光,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入宮為妃,寵冠六宮的未來。
而與她們一墻之隔的驛站里,卻是另一番景象。
幾位準備參加今年女官選拔的小姐,正在收拾行裝,準備返京備考。
聽到隔壁的議論,其中一個青衣女子冷笑一聲。
“還在做妃嬪夢呢?沒聽京城傳來的消息嗎?今年女官選拔名額擴了三倍,各地女子學堂都在興建。有本事去考個女官,憑自己本事掙前程,不比在后宮勾心斗角強?”
另一個藍衣女子接話,語氣中滿是驕傲:
“我姑姑在戶部任司計女官,上月回家時說,如今女子能有第二條路走,全賴皇后娘娘推行新政。咱們考上女官,才是真正光宗耀祖,為家族爭光。”
她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堅定。
像一股清流,在這獵場里,靜靜流淌。
回宮的馬車上,水仙獨自坐著。
昭衡帝沒有和她同乘。
他昨夜獨自回京,此刻恐怕早已在乾清宮了。
馬車顛簸,車外風聲呼嘯。
水仙掀開車簾,看著窗外越來越近的皇宮城墻。
那巍峨的九重宮闕,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
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等著將她重新吞沒。
自由,她何時才能有。
真正的,自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