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梭母親捏著那顆葡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果皮,就是不吃,目光無意識地落在兒子的指甲上,這娃娃指甲上老是有些洗不掉的機油的痕跡。
“你在外頭求學那些年,爸和媽都挺想你的;后來,果真,你回來了,結果還給兵團農場帶回來新的技術,其實母親心里挺為你高興的。”
說著,她的聲音輕輕的,望進那黑夜,仿佛看見了悠遠的過去,“你從小就愛搗鼓各種的機器零部件,拆了收音機,拆了自行車;有的時候,裝不回去,挨你爸多少回揍,可下次還拆。如今,看見你學有所用,帶著自己學到的那些本領回來為家鄉做點什么,母親心里特別的自豪。”
胡梭聽著有點局促:“媽,怎么突然說起這些?”
胡梭母親只是淡淡一笑:“就是剛才在院里晾衣服,聽見你跟巴太提了句文秀姑娘,援疆后,會不會繼續留在這里——媽就想起了你張建軍叔叔了。”
“哦——張叔叔,我聽說他老家是河南,在那個時代,也有兩把刷子,一手好字,算盤打得噼啪響。”胡梭從老一輩那里也聽說過他們好多的事跡,原來這土地上也有好多的英雄好漢,各個深藏功與名的。
“可不是嘛,當初組織上也看重他,本來要調他去烏魯木齊當干部,他死活不去,非要留在咱們這戈壁灘上幫忙開荒,文化人干起了掄鋤頭的事。”母親說起往事,眼球有點渾濁。
說著,她伸出手來拽著胡梭的手,像是母子連心似的,“那個時代,他選的可是一條荊棘之路啊,那個時候開荒,鹽堿地又板結,開荒起來,就跟刨石頭似得,他一個文化人,本來握筆的手,手上血泡疊著血泡。有的時候,深夜,趁著大家睡覺,給家里寫家書,寫著寫著,那眼淚就浸透了墨跡了——人總是會想家的。”
“那母親,你們可曾問過張叔叔后悔嗎?”胡梭問。
“你張叔倒也沒說,不過,我總聽他說,他挺想念家里的胡辣湯的。每當,這種的樹活了一棵,堿灘上能長出苗來,我就看見他咧嘴笑,就好像這些都能解鄉愁似得。”母親說著。
“有的時候,老一輩受過的苦,我就不希望你再受一次了。“媽有時候半夜睡不著,就想,我兒子要是留在大城市,現在是不是穿著白襯衫,坐在亮堂的辦公室里,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你真的就一點都不后悔嗎?就甘心一輩子待在這戈壁灘上,跟土地和這些機器打交道?”
母親的話仿佛這隔壁灘的風,將胡梭心底那根很少觸碰的弦輕輕撥動了一下,不重不輕,卻能余音繞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