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初十。
西梁山的風還裹著冷意,鹽坊的木輪已經轉了起來。
從駝城來的商隊剛卸完貨,粗鹽疙瘩堆得像座小山,鹽粒間還沾著漠北的黃沙,得經篩選、溶解、濾沙、熬煮好幾道工序,才能變成晶瑩的細鹽,等著各個商隊來交割。
陸沉月穿了件棉袍,外面罩著件防水的油布褂子,頭發用青布巾仔細束在腦后。
按說鹽坊有專門的工匠,漢子篩選粗鹽,婦人溶解鹽鹵,老人守著灶臺熬煮,記賬交割有二大爺,根本輪不到她這個大當家動手。
可她就是坐不住。
進了鹽坊,她徑直走到篩選粗鹽的木架前,撿起一塊沾著沙粒的粗鹽疙瘩。
寨民見了她,趕緊放下手里的木篩:“大當家,這點重活哪用您沾手?”
她卻搖搖頭,把粗鹽放進木篩:“沒事,我幫著篩篩。”
木篩里的粗鹽在晃動中分離,大些的鹽塊留在上層,細碎的鹽粒和黃沙漏到下層。
她得時不時停下來,把上層結塊的鹽塊掰碎,再接著彎腰晃篩。
沒一會兒腰就酸了,手心也磨得發紅。
可她沒停。
只有手里忙著,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覺才不會冒出來。
才不會總想著林川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等過了年,就來西梁山提親。”
篩完兩筐粗鹽,她又轉到溶解鹽鹵的土池邊忙活。
幾個婆子臉上掛著笑,親昵地看著她失了魂兒的樣子。
都知道大當家的是怎么回事。
少女懷春啦。
抬著麻布往濾池走時,風里傳來了馬蹄聲。
陸沉月心里莫名一跳,抬頭往山口望了望,是幾輛大車。
沒有熟悉的身影。
應該是哪個商隊來了。
嘴角悄悄垮了下來,腳步沒停,把麻布鋪在濾池架上,又彎腰去舀剛化開的鹽鹵。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勁,可就是控制不住。
只有讓自己忙得腳不沾地,才不會總惦記他。
鹽坊的木輪還在轉,鹽鹵還在熬,她的活也沒個盡頭。
這樣也好。
等忙完這陣,等細鹽堆得更高些,或許他就來了。
“姐,你瞧那是不是林將軍?”
正在忙活的陸十二喊她。
“去去去,我看你又找打!”
十二這個家伙,這幾日總拿姓林的開玩笑。
“真的呀,我沒騙你!”陸十二還在喊。
她直起身子,氣呼呼地挽著衣袖:“你屁股癢癢了是嗎?”
“姐,你看吶——”
“哎呀,真是林大人!”
旁邊的婆子也喊起來。
陸沉月愣了愣,回過頭去。
視線越過鹽坊前的矮坡,落在西梁山蜿蜒的山路盡頭。
漫天雪沫被風卷著,織成一片白茫茫的霧。
就在這片霧的最深處,一道身影破開風雪,騎著馬穩穩立住。
像一柄出鞘的劍,釘在了天地間。
馬上的騎士一勒韁繩,高頭大馬前蹄高高揚起,一聲嘶鳴穿透風雪,粗糲響亮。
鹽坊旁的馬廄里,胭脂猛地抬起頭,刨著蹄子也跟著嘶鳴起來。
它比誰都先聽出,那是風雷的聲音。
山路上的人勒著韁繩,披風被風扯得向后飛,哪怕看不清眉眼,只那騎在馬背上的挺拔身影,就壓過了滿山風雪的亂。
他就那么騎著馬立在風雪里。
像那顆北極星,讓她瞬間濕了眼眶。
山坡上。
“風雷,剛才那一聲很帥,他們肯定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