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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羽凡的指尖在菜刀木柄上蹭了蹭,那道被母親磨得光滑的弧線里,還嵌著點經年累月的菜籽油味——是紅燒肉的濃,是炒青菜的淡,混著陽光曬過的暖意,全是母親的味道。
他把刀刃往左手腕上抵了抵,冰涼的金屬壓進皮膚,沒立刻出血,倒先激得汗毛顫了顫。
“這柄菜刀應該足夠鋒利,一下就能割開我的手腕吧?大概不會太疼。”他對著空蕩的廚房喃喃,聲音干得像曬裂的土。
記憶里母親坐在小馬扎上,磨刀石上裹著鐵屑的黑色水點濺在她藍布圍裙上,她卻盯著刀刃笑:“刀越快,切菜越省力氣。”
那時刀刃映著她的白發,亮得晃眼。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還難看。
右手的力道松了松,又猛地攥緊,指節硌在木柄的老紋里,像要嵌進去。
“疼?”他低頭看自己的手腕,皮膚下的青筋輕輕跳,像條不安分的小蛇,“小智搶蛋糕時咬過我手背,比這疼多了。”
他左手猛地攥成拳,指節“咔咔”響,腕骨突得像塊小石子。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里的空洞里燃著點決絕的火。
右手的菜刀帶著風聲劃下去——沒有猶豫,像母親切蘿卜時那樣干脆,刀刃破開皮膚的瞬間,他甚至聽見了極輕的“嗤”聲。
時間真的慢了。
先是沒覺得疼,只看見血珠爭先恐后地冒出來,像雨后的蘑菇。
然后是溫熱的涌流,順著手腕往小臂爬,浸濕了病號服的袖口,又滴在輪椅的金屬扶手上,“嗒、嗒”地敲,比水龍頭的滴水聲更沉。
他盯著地面,第一滴血砸在水泥地上,暈開個小小的紅圈,像顆被踩碎的櫻桃。
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連成線,在地上織出片模糊的紅,像幅沒畫完的畫。
那是他的血,帶著體溫,正一點點離開他,像要去追那些走了的人。
“這樣就……追上了吧。”他的聲音飄得像羽毛,視線開始發花。
廚房的燈泡在頭頂晃,像顆快滅的星星。
母親的圍裙還搭在椅背上,藍布上的油漬在昏暗中泛著淡光;
灶臺上的醬油瓶歪著,標簽被油煙熏得發卷……
這些他曾想守護的東西,現在看來都成了鈍刀子,割得他喘不過氣。
意識像被浸了水的棉絮,一點點往下沉。
他好像看見小智舉著蛋糕跑過來,藍睡衣的衣角飛起來,喊“爸爸快看我”;
又好像聽見周新語在廚房喊“湯好了”,鐵鍋“滋啦”響,熱氣裹著蔥花的香……
那些畫面在眼前晃,暖得讓他想哭,卻流不出淚。
血還在流,手腕已經麻了。
他覺得自己像片被風吹落的葉子,正往無邊的黑里飄。
沒有恐懼,反倒有種松快……
終于不用再數病房的天花板,不用在夜里摸手機等一個不會來的電話,不用對著母親的遺像發呆了。
“媽,新語,小智……”他的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最后一眼落在那把菜刀上,刀刃上的血正往下滴,在月光里亮得像條紅絲帶。
“這樣……便好。”
他的頭慢慢歪向肩膀,眼皮重得掀不開,世界在他眼前縮成個小小的光斑,像兒子生日蛋糕上那半顆櫻桃,紅得暖,又紅得疼。
命運這東西,偏就愛在人最沉的水里扔石頭。
溫羽凡只覺眼皮越來越沉,手腕的溫熱正一點點變涼,像握著塊融化的冰。
就在意識快要墜進黑不見底的洞里時,窗外突然炸出點動靜……
不是風聲,不是貓叫,是道“嗖”的銳響,快得像誰甩了記響鞭。
他費力地掀了掀眼皮,就見那道在夜空里飄了許久的白光,不知被什么攥住了似的,猛地拐了個彎,直挺挺地往這破樓沖。
速度快得嚇人,先前掠過山河時還帶著點飄忽,此刻卻像枚燒紅的釘子,帶著股非要扎進什么里的狠勁。
窗玻璃早蒙了層厚灰,邊角還裂著道蛛網似的縫。
白光撞過來時,沒碎玻璃,沒出聲響,就那么穿了過去,像熱湯潑過薄紙。
灰被震得簌簌往下掉,在月光里飄成細沙,溫羽凡甚至能看見光里裹著的細碎光斑,像被揉碎的星星。
下一秒,他只覺腦門“嗡”的一聲,像被重錘敲中。
不是疼,是炸開的麻。
無數根細針順著天靈蓋往下扎,鉆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可緊接著,又有股暖流從骨頭縫里冒出來,像寒冬里突然潑了盆熱水,順著血管往四肢淌。
手腕的傷口原本還在淌血,這會兒竟像被看不見的線縫上似的,皮肉“簌簌”往中間縮,血珠剛冒頭就結成了痂,連疤都沒來得及留。
“呃……”他悶哼一聲,渙散的眼神突然聚了點光。
那白光在他身體里沒安分,像條剛進網的魚,在經脈里橫沖直撞——撞得他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又燙得他像被扔進鐵匠鋪的熔爐,骨頭縫里都在冒煙。
可奇怪的是,那股要把他燒成灰的勁兒里,又藏著點撓人的癢,像有什么東西在皮膚底下生根發芽。
就在他疼得蜷縮起來時,眼前突然亮了。
不是屋里的光,是個半透明的框子,懸浮在半空,邊緣泛著淡淡的藍,像浸在水里的玻璃。
框子里蹦出行白字,還跟著聲“叮”的脆響,清亮得像冰塊撞在一起:「恭喜宿主!您被造神系統選中,成為神種,您的能力為靈視,初始等級為一級。」
溫羽凡眨了眨眼,以為是失血過多產生的幻覺。
他晃了晃腦袋,那框子還在,字也沒散。
“系統?”他嗓子干得冒煙,聲音劈得像被砂紙磨過。
這詞他在小智看的漫畫里見過,可那都是畫兒,哪能真飄在眼前?
框子里的字立刻變了,一筆一劃透著股機械的認真:「是的,宿主!我是造神系統!」
胸腔里的那顆心,原本快停了,這會兒突然瘋跳起來,撞得肋骨生疼。
他張著嘴喘氣,像條被扔上岸的魚,冷風灌進肺里,帶著鐵銹味。
可那點剛回來的活氣,轉瞬間就被怒火燒成了火團。
“去你媽的……開什么玩笑!”
他猛地抬起頭,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盯著那框子的眼神,比剛才握菜刀時還狠。
左手攥成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剛愈合的傷口又滲出點血珠。
造神?神種?靈視?
這些破詞能換回什么?
能讓小智再撲過來搶蛋糕嗎?
能讓周新語在廚房喊他吃飯嗎?
能讓母親再給他掖次被角嗎?
不能。
這破系統來得太晚了。
在他抱著蛋糕往家跑的那天沒來,在樓塌的巨響里沒來,在醫院躺了二十天、母親偷偷抹淚時沒來,偏偏在他要去見親人的時候,跳出來說“恭喜”?
“這算什么?”他笑出聲,笑聲比哭還難聽,震得框子邊緣的藍光都晃了晃,“命運嫌我死得不夠難看,再過來踩一腳?”
手腕上的痂還在發燙,那是剛被白光救回來的證明。
可他寧愿那道光是刀,是樓塌時的碎磚,是任何能讓他徹底解脫的東西,也不想被這莫名其妙的“系統”拽回這空無一人的世界。
框子安靜地懸著,沒再蹦字,像在看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子。
溫羽凡盯著它,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原來連死,都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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