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他們對于這樣的傷也是力有不逮。
他又看了看手機里短信,剛到手的工資2700,支付房租水電等日常開銷需要耗去大半,要是再……這年可沒法過了。
寒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他打了個寒顫。
溫羽凡重新扣好睡衣,目光落在墻角的輪椅上。
那輪椅的金屬扶手上還沾著點沒擦凈的血漬,是上次咳得厲害時蹭上去的。
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自己能一拳轟碎木板,能看清百米外的車牌,卻治不好這點內傷。
“系統,”他對著空氣低聲說,聲音里帶著點孤注一擲的期盼,“有沒有修復身體的功能?”
半空中的淡藍色對話框閃了閃,跳出一行冰冷的字:「暫無相關功能」。
溫羽凡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這樣。
這系統除了發布任務,簡直像個擺設。
他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蛛網發呆。
咳嗽聲還在斷斷續續地響,每一聲都像在提醒他:復仇的路,從來都不止有敵人的拳頭,還有這具不聽話的軀體。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對面樓的窗戶糊成一片白。
溫羽凡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張臉,只露出雙透著焦慮的眼睛。
或許……真該聽表哥的話,過完年去醫院看看。
哪怕編個蹩腳的理由,哪怕被醫生當成瘋子,也比這樣一天天耗著強。
畢竟,他還等著變強,等著找到新神會,等著……給新語和小智報仇。
這具身體,可不能就這么垮了。
時光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種子,打著旋兒就沒了蹤影。
工廠的鐵門早就上了鎖,最后一批工人帶著年貨的大包小包消失在街角時,甌江城的年味便徹底濃了起來。
街頭的梧桐樹上纏滿了紅燈籠,風吹過,燈籠穗子“嘩啦啦”地響,像誰在低聲念叨著吉祥話。
路邊的年貨攤支起了紅帳篷,春聯、福字、中國結堆得像小山,攤主裹著軍大衣吆喝,哈出的白汽在冷空氣中凝成轉瞬即逝的霧。
連平日里冷清的菜市場,此刻都擠滿了人,殺好的雞鴨掛在鐵鉤上,凍得硬邦邦的,魚販子手里的大鯉魚甩著尾巴,濺起的水花落在地上,瞬間結了層薄冰。
溫羽凡的出租屋卻還是老樣子。
灰蒙蒙的窗玻璃上,結著層薄霜,把外面的熱鬧濾成模糊的光斑。
屋里沒掛任何裝飾,只有墻角母親的遺像蒙著層細灰,相框邊緣的裂痕在暮色里像道沒愈合的疤。
大年三十傍晚,楊誠實裹著件洗得發白的棉服,踩著滿地鞭炮碎屑往溫羽凡住處走。
棉鞋踩在結了薄冰的水泥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像在數著路上的紅燈籠。
推開那扇掉漆的木門時,溫羽凡正坐在輪椅上對著窗外出神。
窗臺上擺著半袋吃剩的餅干,蒙著層薄灰,屋里的霉味混著冷清,比屋外的寒風還凍人。
“羽凡,發什么呆呢?”楊誠實搓了搓凍紅的手,哈出的白汽在冷空氣中打了個旋,“走,跟表哥回家。你嫂子燉了魚,還包了你愛吃的白菜豬肉餡餃子,熱熱鬧鬧才叫過年。”
溫羽凡回頭時,睫毛上還沾著點從窗外飄進來的雪沫。
他望著楊誠實凍得發紅的鼻尖,喉嚨突然發緊——這一年多,從醫院到出租屋,表哥的腳步聲總在最冷清的時候響起。
他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怕驚了空氣:“好。”
楊誠實背起他往樓下走時,溫羽凡能聞到表哥棉服上的機油味,混著點剛買的糖果香。
樓梯間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條擰在一起的繩。
楊誠實的家在老小區的三樓,還沒上樓梯,就聽見了屋里的喧鬧。
鄭小燕的大嗓門混著抽油煙機的“嗡嗡”聲,還有孩子清脆的笑,像團暖烘烘的氣,順著樓梯縫鉆出來,把寒氣都逼退了幾分。
“來啦?”門一打開,鄭小燕就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點醬油漬,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滑,“快進來快進來,外面凍壞了吧?”她手里還攥著鍋鏟,油星濺在袖口上,亮閃閃的,“我剛炸了丸子,坐好了,馬上有得吃。”
溫羽凡剛被楊誠實背進門,一個身影就“噔噔”跑過來,是上高二的楊耀,個頭已經比溫羽凡高了半頭,手里舉著副春聯,紅紙上的金字閃著光:“羽凡叔叔,幫我看看這‘福’字貼歪沒?”
“我來我來!”旁邊的楊新踮著腳搶話,小姑娘剛上高一,梳著馬尾辮,辮子梢上還系著個紅蝴蝶結,“我擺好了碗筷,媽媽說你愛吃糖醋排骨,特意多放了冰糖!”
屋里的暖氣管“滋滋”地冒著涼氣,把溫度烘得正好。
客廳的茶幾上擺著瓜子、糖果和剛切好的蘋果,電視里正放著春晚的預熱節目,歌舞聲熱熱鬧鬧的。
餐廳的圓桌上,已經擺好了好幾道菜:
紅燒魚臥在青花瓷盤里,魚眼亮晶晶的,身上撒著翠綠的蔥花;
糖醋排骨堆得像座小山,琥珀色的醬汁順著盤子邊緣往下淌;
最中間的白瓷盆里,餃子一個個圓滾滾的,邊緣捏著整齊的褶,像群擠在一起的胖娃娃……
“快坐快坐!”鄭小燕把最后一盤涼拌黃瓜端上來,用圍裙擦了擦手,往溫羽凡碗里夾了塊排骨,“嘗嘗嫂子的手藝,今年的排骨選的肋排,嫩著呢。”
楊誠實擰開一瓶白酒,瓶蓋“砰”地跳開,酒液倒進玻璃杯,泛起細密的泡沫。
他舉起杯子,杯沿碰到溫羽凡的杯壁,發出“叮”的輕響:“羽凡,今兒是大年三十,咱不說別的。”他眼里的紅血絲混著暖黃的燈光,顯得格外真切,“過去這一年,你受了不少苦,哥都看在眼里。新的一年,咱不求別的,就求你身子骨硬朗起來,咱踏踏實實過日子。來,干了這杯!”
溫羽凡的杯子剛碰到嘴唇,就聽鄭小燕勸說:“羽凡身子剛好,你少讓他喝點!”說著往他碗里舀了勺餃子湯,“喝點熱的,暖暖胃。”
楊耀正往嘴里塞丸子,含糊不清地詢問:“羽凡叔叔,我爸說你在廠里當保安,那廠是不是很大啊?人很多吧?有沒有人打架啊?你能對付不?”
楊新踹了哥哥一腳,搶著說:“笨老哥,閉嘴!叔叔,我給你寫了春聯,是‘歲歲平安’,老師說我字進步了!”
暖黃的燈光落在每個人臉上,把鄭小燕眼角的細紋、楊誠實手背上的老繭、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都照得清清楚楚。
筷子碰著碗沿的“當當”聲,電視里的歌舞聲,窗外偶爾炸開的鞭炮聲,還有鄭小燕不停往他碗里夾菜的念叨聲,纏成一團溫暖的線,把溫羽凡裹得嚴嚴實實。
……
幾杯白酒下肚,溫羽凡的臉頰泛起層淡淡的紅,像被爐火熏過似的。
剛想夾起一塊糖醋排骨,胸口突然像被只無形的手攥住,一陣尖銳的癢意順著喉嚨往上竄。
“咳……咳咳……”
他慌忙側過身,左手死死按住胸口,指節陷進單薄的毛衣里。
身體控制不住地發顫,每一次咳嗽都帶著撕裂般的疼,仿佛要把肺都咳出來。
餐桌中央的紅燒魚還冒著熱氣,油星濺在白瓷盤上,亮晶晶的,可他眼里只剩下模糊的水汽。
“怎么又咳了?”楊誠實臉上的笑瞬間僵住,手里的酒杯“咚”地擱在桌上,酒液晃出些濺在桌布上,暈開個淺黃的印子。
他往前探了探身,眉頭擰成個疙瘩,眼里的紅血絲看得格外清楚:“你前陣子不是說就著涼了嗎?這都快一個月了,怎么還沒好利索?”
溫羽凡咳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緩過口氣,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感冒早好了……就是這咳嗽,黏上了似的。”
他拿起桌邊的水杯抿了口,溫水滑過喉嚨,卻壓不住那股翻涌的癢意,眼神里浮起層無奈的疲憊……
這哪是普通咳嗽,分明是上次硬接余剛那記“虎嘯拳”的后遺癥,夜里咳得更兇,痰里偶爾還帶著點暗紅的血絲。
“那哪行啊!”楊誠實的嗓門陡然拔高,手掌在桌沿上重重一拍,震得碗碟都跟著顫,“久咳傷肺,萬一咳出個好歹來怎么辦?明天就去醫院,做個
ct,查個血常規,咱得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毛病!”
溫羽凡連忙擺手,指尖還在微微發顫:“去過醫院了,醫生說就是支氣管炎,開了些止咳藥,吃了也沒見好。”
他撒了謊,不敢說自己根本沒去過醫院——總不能告訴表哥,這咳嗽是被人一拳震出來的。
“狗屁醫生!”楊誠實猛地灌了口酒,喉結滾動得厲害,臉上露出憤憤不平的紅,“現在的醫院就知道開檢查單,機器照來照去,錢花了一堆,病什么也治不好!上次我拉貨閃了腰,拍了仨片子,最后還是貼膏藥好的!”
“你可別瞎說了。”鄭小燕正端著盤蒸餃過來,聞瞪了他一眼,圍裙帶子在背后打了個結,“我認識個老中醫,姓聶,就在巷尾的‘濟世堂’坐診。前陣子三樓張大媽的哮喘,西醫說沒法治,就是聶大夫幾副湯藥給調理好的。”她往溫羽凡碗里夾了個餃子,熱氣騰騰的,“那可是真本事,把脈就能知道你哪兒不舒服,比那些光看化驗單的強多了。”
“中醫啊……”楊誠實咂了咂嘴,眉峰挑了挑,語氣里帶著點不以為然。他往椅背上一靠,手指在膝蓋上敲著點,“不就是些草根樹皮嗎?慢騰騰的,哪有打吊瓶來得快。”
這話剛落地,鄭小燕手里的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
“你懂個什么!”她柳眉倒豎,眼睛瞪得溜圓,嗓門比剛才高了八度,“中醫是咱老祖宗傳下來的寶貝!《黃帝內經》比西醫的歷史長了幾千年!你以為人家光靠猜?那是望聞問切,是真能耐!”她指著楊誠實的鼻子,氣呼呼地說,“上次你落枕動不了,還不是我給你拔了火罐才好的?這就是中醫的本事!”
楊誠實被她吼得縮了縮脖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臉上的不以為然瞬間變成尷尬。
他撓了撓后腦勺,嘿嘿笑了兩聲,聲音放軟了八度:“對對對,你說得對……中醫好,中醫厲害。”他偷偷瞟了眼鄭小燕,見她臉色稍緩,趕緊補充,“那就聽你的,讓聶大夫給羽凡瞧瞧,啊?”
鄭小燕見楊誠實沒再犟嘴,臉上的怒色像被溫水化開的冰,瞬間柔了下來。
她往溫羽凡碗里又添了兩個剛出鍋的餃子,白胖的餃子在青瓷碗里冒著熱氣,邊緣的褶子被湯汁浸得發亮。
“羽凡你就放寬心。”她拍了拍溫羽凡的胳膊,掌心的溫度透過毛衣滲進來,暖烘烘的,“聶大夫那人最是細心,去年樓上李奶奶的老慢支,咳得直不起腰,西醫都說沒轍,他就憑三副湯藥,硬是給調理得能下地買菜了。”她掰著手指頭數,語氣里滿是篤定,“還有隔壁單元的小王,打球傷了腰,躺了仨月,也是聶大夫扎針灸、敷藥膏,現在照樣能扛大米上六樓。”
溫羽凡望著她眼里的真切,心里那點猶豫漸漸散了。
這一個多月來,他試過自己買的活血化瘀藥膏,也偷偷按網上查的法子揉按穴位,可胸口的悶痛總像塊化不開的冰,尤其夜里咳起來,常能嘗到舌尖的腥甜。
此刻聽鄭小燕說得懇切,倒生出點渺茫的期待來。
“那就……麻煩嫂子了。”他拿起筷子,夾起碗里的餃子,熱氣拂過臉頰,把眼眶的微熱烘得更明顯了。
“跟嫂子客氣什么!”鄭小燕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往楊誠實碗里塞了塊排骨,“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能好起來,比什么都強。”她轉頭沖兒子喊,“楊耀,去廚房把那瓶果汁拿來給你羽凡叔叔倒上!少喝點酒,多吃點菜!”
“哎!”楊耀立即應聲,緊接著是“噔噔”的腳步聲,少年跑進廚房又端著瓶橙汁跑回來,瓶蓋“砰”地擰開,橙黃色的液體倒進玻璃杯,泛起細密的泡沫。
“羽凡叔叔,我敬你!”楊新舉著自己倒滿椰子汁的杯子,辮子上的紅蝴蝶結晃來晃去,“祝叔叔新的一年不咳嗽!”
“哈哈,好!”溫羽凡笑著舉杯,玻璃杯碰到小姑娘的杯子,發出清脆的“叮”聲。
餐桌中央的紅燒魚還冒著熱氣,糖醋排骨的甜香混著餃子的面香在屋里彌漫。
楊誠實正跟兒子聊物流園里的趣事,鄭小燕在一旁插科打諢,時不時往溫羽凡碗里添菜。
窗外的鞭炮聲“噼里啪啦”地響起來,煙花在夜空里炸開大朵大朵的光,把窗玻璃照得明明滅滅。
溫羽凡喝了口橙汁,酸甜的滋味順著喉嚨滑下去,壓下了那點隱隱的癢意。
他看著眼前這家人的笑臉,聽著滿室的歡聲笑語,突然覺得胸口的悶痛似乎輕了些。
或許,這老中醫真能帶來點不一樣的希望。
至少此刻,被這團熱熱鬧鬧的煙火氣裹著,連那些藏在心底的沉重,都暫時松了松。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