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下室對練時她故意收著的腿法,到賭斗前那句“我信你”,再到此刻聚光燈下,她吊著傷臂唱情歌時眼里毫不掩飾的光……這些碎片在他腦子里打轉,像溫水一點點漫過腳背。
尤其是這次比賽,她賭上“夜色”也要護著他的決絕,像顆石子投進他冰封的心湖,蕩開的漣漪里,分明有心動在悄悄發芽。
那暖意順著毛孔往里鉆,在胸腔里化開一小片溫熱,連帶著后腰舊傷的隱痛都輕了些。
他甚至恍惚覺得,或許真能像霞姐說的那樣,在這光怪陸離的世界里,找個地方喘口氣。
可下一秒,小智舉著蛋糕的笑臉、周新語系著米白色圍裙的背影突然撞進腦海,像兩把鈍刀反復切割著心口。
支撐他從廢墟里爬出來的,是樓塌時那道白光里的嘶吼,是
icu里儀器滴答聲里的執念,是“新神會”三個字刻在骨頭上的恨。
如果現在伸手接住霞姐遞來的溫暖,那些埋在鳳棲花苑瓦礫下的承諾,那些刻在墓碑上的名字,該往哪里放?
愧疚像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心上。
他能想象到周新語皺著眉說“你呀”的模樣,能聽見小智奶聲奶氣問“爸爸你不愛媽媽了嗎”……這些念頭像藤蔓,瞬間纏緊了他的喉嚨,讓他連呼吸都帶著疼。
夜店里,《月亮代表我的心》還在流淌,薩克斯的旋律軟得像棉花糖,裹著霞姐沒唱完的尾音。
就在這溫柔得快要化掉的氛圍里,溫羽凡的眼神驟然變了。
痛苦像冰錐刺破迷茫,掙扎在瞳孔里炸開又瞬間凝固。
他沒再猶豫,猛地轉身,右手精準撈過吧臺邊那瓶未開封的威士忌。
瓶身還帶著冰鎮的涼意,標簽上的“xo”在光里閃得刺眼。
手指攥住酒瓶時,玻璃的冰涼順著指腹往上爬,瓶身的標簽被他捏得發皺。
他的腳步快得像在逃,皮鞋跟在地毯上磕出沉悶的響,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帶著連自己都說不清的倉皇。
周圍的喧鬧像被按了暫停鍵。
穿潮牌的小子舉著手機的手僵在半空,屏幕里還停留在霞姐唱歌的畫面;
高俊凱剛要碰到酒杯的手收了回來,眉頭擰成個疙瘩;
連最年長的周家族老頭都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渾濁的眼睛里寫滿錯愕。
沒人出聲,只有目光像聚光燈,齊刷刷砸在他背上,燙得人發慌。
他沖到門口,掌心按在玻璃門把手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指尖一顫。
用力推開的瞬間,夜風裹挾著街燈的光暈涌進來,吹亂了他額前的碎發,也吹散了他最后一點猶豫。
身影沒入夜色的剎那,他沒回頭。
舞臺上,霞姐的歌聲戛然而止。
原本亮得像落了星子的眼睛瞬間暗了下去,眼尾的金棕色眼影被淚水暈開一小片,像幅被打濕的畫。
她握著麥克風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得像要嵌進金屬網里,指腹下的麥身沁出細汗。
那股失落來得太急太猛,像漲潮的海水瞬間漫過堤壩,嗆得她喉嚨發緊。
她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么,可喉嚨里像堵著團濕棉花,連氣音都發不出來。
臺下死一般的靜。
穿西裝褲的姑娘悄悄拽了拽同伴的袖子,兩人交換了個尷尬的眼神;
金滿倉撓了撓謝頂的腦門,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吧臺上的炸雞塊還冒著熱氣,可沒人再動,連空氣里的甜香都變得滯澀。
只有那首老歌還在不知疲倦地循環,薩克斯的旋律繞著吊燈轉了圈,落在空蕩蕩的門口,像聲綿長的嘆息。
夜店門外不遠的街角,路燈的玻璃罩蒙著層經年的灰,昏黃的光漏出來時,早被夜風吹得散了形,在地上拖出片模糊的光暈。
溫羽凡的影子就落在那光暈里,被拉得又瘦又長,像根沒精打采的電線桿。
他背靠著斑駁的磚墻,磚縫里鉆出的野草蹭著他的手背,帶著點夜露的涼。
右手攥著的威士忌瓶早沒了冰碴,瓶身凝著層細密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在手腕上積成小小的水洼,又鉆進袖口的褶皺里。
“咕咚……”
他仰頭灌下去一大口,琥珀色的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漏,在下巴上掛成道細長的線,最終砸在洗得發白的
t恤上,洇出片深色的痕。
酒液入喉時帶著火燒似的辣,從舌尖一路燙到胃里,激起一陣劇烈的痙攣。
他卻像是毫無知覺,喉結滾動得越來越快,瓶身與嘴唇碰撞的“哐當”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腦子里像塞了團亂麻。
霞姐在聚光燈下唱歌的樣子還沒散去,眼尾那抹金棕色眼影被燈光照得發亮,唱到“月亮代表我的心”時,她眼里的光比舞臺上的射燈還燙。
可下一秒,小智舉著變形金剛跑過走廊的笑聲、周新語系著圍裙在廚房喊他吃飯的背影,就像兩張褪色的老照片,猛地貼到眼前。
他用力閉了閉眼,想把那些畫面擠出去,指節卻攥得更緊,酒瓶的標簽被捏得卷了邊。
“嗬……”
一聲壓抑的笑從喉嚨里擠出來,帶著酒氣的苦。
他這體質,別說是威士忌,就是把整箱烈酒灌下去,怕也只能清醒地看著過往在眼前打轉。
瓶底漸漸空了,最后一口酒被他狠狠灌進嘴里,瓶身被捏得變了形,玻璃的冰涼透過掌心往骨頭里鉆。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吱呀”一聲輕響。
那聲音很輕,像枯葉落在地上,卻讓溫羽凡渾身一僵。
他沒回頭,只是把空酒瓶往墻角一扔,“哐當”一聲撞在垃圾桶上,滾出老遠。
腳步聲由遠及近,高跟鞋踩在碎石子路上,發出“篤、篤”的輕響,慢得像在數著心跳。
他能聞到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混著夜露的清冽,從身后漫過來,把滿身的酒氣都壓下去了幾分。
他依舊沒動,直到那腳步聲停在身側半步遠的地方。
“樓哥。”
霞姐的聲音比夜風吹過柳葉還輕,尾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
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樣子——酒紅色禮服的裙擺被風吹得輕輕晃,左肩的繃帶在月光下泛著白,眼尾的眼影怕是早就被淚水暈開了。
溫羽凡的喉結滾了滾,終于緩緩轉過身。
霞姐果然站在那里,禮服上的亮片沾了點灰塵,卻還是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她沒像往常那樣叉著腰笑,只是垂著手,右手的繃帶吊在胸前,左手無意識地絞著裙擺,指腹把亮片都蹭掉了兩顆。
“對不起。”他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眼神往旁邊飄,落在遠處昏黃的路燈上,“沒聽完你唱歌。”
霞姐輕輕搖了搖頭,長發順著肩膀滑下來,遮住半張臉。
“沒事。”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飛了什么,“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溫羽凡的睫毛顫了顫。
“樓哥,你的事,我問過滿倉了。”霞姐抬起頭,眼里的光在夜色里亮得驚人,沒有同情,只有心疼,“他說你……心里裝著太多事。”
“這個大嘴巴!”溫羽凡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語氣里的惱怒更像在掩飾什么,“回頭我非撕了他的嘴不可!”
“別怨他。”霞姐往前湊了半步,高跟鞋離他的鞋尖只有半寸,“他是看你總悶著,怕你憋壞了……我也怕。”
她的聲音突然沉了些,帶著股近乎固執的認真:“樓哥,我知道那些事不容易放下。可日子總要往前過的,不是嗎?”她抬起沒受傷的左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的溫度透過
t恤滲進來,燙得他像被火燎了似的,“給我點時間,好不好?我會陪著你,一點一點……把那些苦都熬成甜的。”
溫羽凡猛地閉上眼。
眼眶突然就熱了,那些被硬壓下去的酸澀,像決堤的水,順著眼角往外涌。
他死死咬著牙,下頜線繃得像根快要斷的弦,硬是沒讓哽咽聲漏出來。
身后是夜店隱約傳來的喧鬧,身前是霞姐帶著溫度的目光,而心里那堵由仇恨與愧疚筑成的墻,在這一刻,好像被這聲溫柔的承諾,撞出了道細微的縫。
風還在吹,路燈的光暈在地上晃,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塊兒,長長的,像再也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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