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是被山風悄悄拽下來的。
最后一縷夕陽的金輝剛從樹梢溜走,黛青色的山影就漸漸沉成墨色,像宣紙上暈開的濃墨,順著山脊線慢慢鋪展,將整片山林都裹進了柔軟的黑里。
林間的風帶著松針的清苦,比白日里涼了些,穿過枝椏時不再是呼嘯,倒像誰在耳邊輕哼,葉片摩擦的“沙沙”聲里,混著遠處溪澗的潺潺流水,還有草窠里蟲豸“唧唧”的鳴唱,織成一張溫軟的網,把這片山坳捂得格外安寧。
篝火在空地中央跳得正歡。
劈成半尺長的松木柴被火舌舔得通紅,外層的樹皮蜷成焦黑的卷,時不時“噼啪”爆出火星,像撒向夜空的碎金,轉瞬又滅在潮濕的草葉里。
橙紅的火苗竄得半人高,把溫羽凡、霞姐和金滿倉的臉映得忽明忽暗,連帶著他們身后的樹影都跟著晃動,像一群沉默的看客。
穿魚的樹枝被火舌舔得發黑,魚是下午在溪邊釣的,銀白的鱗片還泛著水光時,就被霞姐利落地開了膛。
此刻魚皮在高溫下皺起金黃的邊,油脂順著魚腹的紋路往下淌,滴在炭火里“滋啦”炸開,混著松木的清香漫開——那是種帶著點野性的鮮,勾得人舌尖發緊。
霞姐正用樹枝撥弄著最肥的那條魚,她的指尖沾著點炭灰,發尾被火烤得微卷,幾縷碎發垂在臉頰邊,被熱氣熏得輕輕顫。
轉樹枝的動作熟稔得很,手腕一擰,魚身就翻了面,露出底下烤得焦香的魚腹,里面塞著的野山椒正滲出鮮紅的汁。
“凡哥,你看你今天釣魚的樣子,”她抬眼時,睫毛上像沾了火星子,亮得很,“魚竿差點甩到自己臉上,要不是我把魚線往回收了半尺,你那下怕是要跟魚比誰更狼狽。”
溫羽凡坐在對面的石頭上,聞耳尖微微發燙。
他確實不擅長這個,下午握著魚竿時,手心的汗把防滑柄都浸得發潮,魚漂動了三次,他提竿三次,每次都只勾上來幾片水草。
最后還是霞姐接過竿,手腕輕抖間就釣上好幾條巴掌大的魚。
“以前哪碰過這東西?”他撓了撓頭,指腹蹭過被火烤得發燙的耳根,“天天要么在辦公室改文件,要么在酒局上陪笑臉,魚竿長什么樣都記不清。”
金滿倉在一旁笑得直拍大腿,他手里拿著根烤得半焦的樹枝,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炭火。
“還是霞姐厲害!”他往霞姐那邊湊了湊,眼睛盯著烤魚上冒泡的油脂,“釣魚那叫一個神!下午就瞅你站在溪邊,手腕輕輕一抖,魚就上鉤了,跟變戲法似的。咱今天能吃上這口鮮的,全靠霞姐手藝!””
霞姐被他逗得眼尾彎起,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力道不重,帶著點嗔怪:“就你嘴甜。”
她轉頭看向溫羽凡,眼神里的笑意漫出來,像融了蜜:“要是凡哥能學學金滿倉,多說兩句好聽的,我下次釣了魚,頭一條就讓你先挑。”
溫羽凡看著她眼里跳動的火光,張了張嘴,想說“霞姐釣魚真厲害”“霞姐烤魚的手藝真不錯”,可話到嘴邊又卡殼了,最后只變成更用力地撓了撓頭,聲音低得像怕被風吹走:“這個……真學不來。”
金滿倉見狀,趕緊打圓場,他把樹枝往火里一插,拍著胸脯道:“霞姐你是不知道,大哥這叫‘實干派’!上次夜店那倆黃毛找茬,不是大哥一把按住,咱還不知道要鬧成啥樣?他這本事,可比我這嘴皮子厲害十倍!”
他說著,還沖溫羽凡豎了個大拇指,謝頂的腦門上沾著點灰,倒顯得格外真誠。
霞姐被他說得笑出了聲,笑聲像風鈴似的在林子里蕩開。
她從火堆里抽出烤好的魚,用樹枝刮掉焦黑的皮,露出雪白的肉,遞到溫羽凡面前:“喏,給你的。看在你老實的份上,賞你條最大的。”
溫羽凡接過來時,指尖被燙得縮了一下,魚肉的熱氣混著香氣撲在臉上,暖得他心里發漲。
金滿倉已經迫不及待地抓起自己那條,燙得直搓手,卻還是急著咬了一大口,鮮美的汁水流到下巴上都顧不上擦。
三人的笑聲混著柴火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山林里飄得很遠。
誰也沒留意,風不知何時變了向,帶著點森冷的涼意從密林深處鉆出來,吹得篝火猛地矮了半截。
遠處的黑暗里,有片樹葉不自然地晃了晃,像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那動靜輕得很,混在蟲鳴里幾乎聽不見,可若是細看,會發現那片樹葉的陰影下,正有一道極細的、透明的線,隨著風微微顫動,線的另一頭,藏在更深的黑暗里,像一只蓄勢待發的毒蛇,正悄悄瞄準了篝火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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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舔著松木柴,發出細碎的噼啪聲,將穿在樹枝上的魚烤得愈發誘人。
魚皮早已烤成琥珀色,邊緣微微蜷起,泛著焦脆的金紅,像是鍍了層陽光的碎金。
皮下的油脂正順著魚腹的紋路往外冒,大滴大滴墜在炭火上,“滋啦”炸開一團團帶著松木清香的白煙,混著魚肉本身的鮮甜,在空氣里織成一張綿密的香網。
哪怕沒撒半點鹽巴,這股子野性的鮮也足夠勾得人舌尖發顫,仿佛能嘗到魚肉入口時的細嫩,帶著炭火烤出的微焦,在齒間抿一下就能爆出清甜的汁。
溫羽凡接過霞姐遞來的魚時,魚肉的熱氣混著香氣撲在臉上,暖得他眉峰都柔和了些。
他三兩口吃完,又從火堆旁挑了兩條最肥的:一條魚腹鼓鼓的,想來滿是魚油;另一條脊背寬厚,烤得焦香的皮上還沾著點烤脆的鱗片。
他隨手扯過旁邊幾片新鮮的闊葉,葉子邊緣還帶著夜露的濕意,混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小心翼翼地把魚裹了兩層,葉片剛好托住滴落的油脂,不臟手,也護著魚的溫度。
“你們先吃,”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沾的草屑,聲音里帶著點剛吃過熱食的暖意,“我把這兩條給兩位前輩送去。”
霞姐正盯著烤架上最后一條魚,指尖無意識地轉著樹枝,聞頭也沒抬,尾音拖得懶洋洋的:“快去快回啊,留一條等你回來吃。”
火光在她臉上跳,映得眼尾的笑紋都暖融融的。
“嗯。”溫羽凡應了一聲,雙手捧著裹好的魚,轉身往邊上的小路走。
夜色已經浸透了山林。
月光像被打碎的銀箔,零零散散地從枝椏間漏下來,在地上鋪出一片斑駁的亮,那條通往閑云居士木屋的小路便藏在這光影里,彎彎曲曲的,像條被風吹皺的絲帶。
路邊的野草被夜露打濕,透著深綠的沉,偶爾有蟲鳴從草窠里鉆出來,“唧唧”幾聲又歇了,襯得這路愈發靜,連自己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清晰,踩在松軟的腐葉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可這靜謐沒持續多久。
剛走出篝火能照到的范圍,踏入一片被老樹濃蔭罩住的陰影里時,溫羽凡后頸的汗毛突然猛地豎了起來。
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警覺,像被什么冰冷的東西盯上了。
還沒等他細想,“唰”的一聲銳響陡然劃破空氣!
那聲音極快,帶著點破空的尖嘯,像是毒蛇吐信時的嘶鳴。
溫羽凡眼角的余光里,一道透明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線,正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從旁邊的密林里射出來,在空中劃出一道詭異的、帶著弧度的弧線,末梢閃著點微不可察的寒光,直撲他的脖頸!
“不好!”溫羽凡心里猛地一沉,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他想側身躲,想后仰,可那線來得太快了,快到他的大腦剛發出指令,身體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冰涼的觸感已經纏上了脖子。
那線細得像根頭發,卻利得像淬了毒的刀。
剛一貼上皮膚,就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緊接著,一股蠻橫到不講理的拉力從線的另一頭傳來,“嗡”的一聲繃緊了!
溫羽凡只覺脖子像是被鐵鉗死死夾住,纏繞處的皮膚瞬間被割開,細密的血珠爭先恐后地涌出來,順著脖頸往下淌,帶著點溫熱的黏膩。
更可怕的是那股拉力,狠戾地往兩邊扯,像是要把他的脖子當場勒斷、撕開!
窒息感瞬間淹沒了他。
胸腔里的空氣被猛地往外擠,喉嚨像是被堵住了,想吸氣卻吸不進,只能發出“嗬嗬”的悶響。
眼前開始發花,耳邊的蟲鳴、風聲全都模糊了,只剩下脖子上那道魚線帶來的劇痛和越來越強的壓迫感,像有只無形的手,正死死攥著他的氣管,要把他往黑暗里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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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溫羽凡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驟然縮成一團,驚恐像潮水般撞向腦海……
但死亡的陰影剛要將他吞噬,一股近乎本能的冷靜卻驟然壓下了心底的驚濤駭浪。
冷汗在剎那間浸透后背的速干衣,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右手捧著的烤魚還帶著松木熏烤的熱氣,被他毫不猶豫地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