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深吸一口氣,右腿肌肉猛地賁張,膝蓋帶著風聲抬起,一記云龍腿帶著全身的力量狠狠落下……
“咚!”
一聲震耳的悶響在車廂里炸開。
門鎖處的金屬瞬間凹陷,蛛網般的裂紋順著門框蔓延開,整扇門“哐當”一聲向內側歪斜著倒下,揚起一團嗆人的灰塵。
溫羽凡捂著口鼻沖進去,第一眼就看見歪在座椅上的司機。
那人雙目翻白,涎水正順著下巴往下滴。
“醒醒!”溫羽凡像被彈簧彈出去的箭,整個人帶著破風的力道撲向駕駛座。
指尖掐住司機人中的剎那,指骨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嵌進對方松弛的皮肉里。
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鋼釘,狠狠砸在司機耳鼓上:“列車要脫軌了!給我睜眼!”
司機喉嚨里滾出含混的呻吟,像被水泡脹的棉絮堵在喉頭;
眼皮上仿佛壓著兩塊燒紅的烙鐵,每掀開一絲縫隙都要耗盡全身力氣;
睫毛上凝結的灰塵簌簌掉落,朦朧視線里,一張沾著黑灰的蒼白面孔正死死盯著他……
那人眼下的青黑比鐵軌的銹跡還深,鼻孔里呼出的白氣混著汗味,在冰冷的駕駛艙里凝成轉瞬即逝的霧。
“發、發生……”司機的舌頭像凍在冰窖里的鐵塊,每一個字都要從僵硬的齒縫里擠出來,帶著牙齦被磨破的血腥味,“什么事了?”
“控制好列車!”溫羽凡的手掌像鐵鉗,攥著司機的手腕往操控臺按去。
金屬按鈕的棱角硌進掌心,疼得他指節突突直跳。
應急燈的紅光在兩人臉上瘋狂切割,忽明忽暗的光斑爬過司機翻白的眼球,又掠過溫羽凡繃緊的下頜線,像懸在頭頂的斷頭臺陰影。
“快!”
司機的目光在胡亂閃爍的儀表盤、微微震顫的操縱桿和窗外扭曲的鐵軌倒影間打了個轉:
控制臺左側的脫軌預警燈正瘋狂閃爍,發出尖銳的蜂鳴,車廂連接處傳來的金屬扭曲聲已經透過門板滲了進來,沉悶得像巨獸在磨牙。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后頸的冷汗瞬間浸透制服領口,混沌的腦子像被冰水澆透,瞬間清醒過來……
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原本癱軟的身體猛地繃緊,手指在操控臺上炸開殘影,時而猛按紅色制動鍵,時而旋動調速旋鈕,指節撞在金屬面板上發出“噠噠”的脆響。
額頭上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鬢角滑進衣領,瞬間浸濕了后背的制服,在應急燈下泛出深色的痕。
“謝謝啊!多虧了你……”當他帶著冷汗的掌心終于死死攥住那根冰涼的制動桿時,下意識地轉頭想再說句什么,卻發現邊上早已空無一人。
剛才還在耳邊嘶吼的聲音仿佛被列車疾馳的氣浪卷走了,駕駛室里只剩下列車碾壓鐵軌的轟鳴,還有自己粗重的喘息。
目光落在操控臺上,那片溫羽凡按過的地方留著一個淺淺的掌印,掌紋縫隙里嵌著幾粒細碎的玻璃渣,在儀表盤透出的幽藍光芒下泛著冷冽的光。
司機愕然地眨了眨眼,猛地轉頭望向駕駛室門口。
走廊盡頭的陰影里,只有一片被風掀起的衣角一閃而過,快得像錯覺。
接著,那點動靜也被列車的轟鳴吞沒,仿佛從未有人來過,只有制動桿傳來的冰冷觸感,提醒著他剛才那場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驚魂時刻。
……
列車汽笛突然炸開,像被掐住喉嚨的野獸發出最后的嘶吼,尖銳的聲波撕開荒野的沉寂,在山坳里撞出層層疊疊的回音,連云層都被震得抖了抖。
金屬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緊隨其后,尖銳得像是用鈍刀割著生銹的鐵皮,每一聲都刮得人耳膜發疼,最后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里,列車終于像耗盡力氣的巨蟒,在荒蕪的山坳里蜷起身子。
月光被厚重的云層啃得殘缺不全,僅有的微光勉強勾勒出遠處嶙峋的山影,像蹲伏的巨獸。
鐵軌旁的灌木長在龜裂的土縫里,葉子蜷曲著互相碰撞,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是被凍僵的手指在顫抖。
溫羽凡穿過過道時,膝蓋頂開擋路的行李箱,鞋跟碾過滾落的礦泉水瓶,發出“咔嚓”的脆響,卻始終沒低頭看一眼。
過道里橫七豎八躺著昏迷的乘客,有人半張著嘴,涎水順著下巴滴在磨得發亮的皮鞋上;
有人蜷縮成蝦狀,懷里還緊摟著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的影子在冷白的廊燈下被拉得老長,像條在礁石間穿梭的魚,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失去意識的軀體。
轉過車廂連接處的瞬間,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靠窗的角落。
金滿倉陷在藍布椅套里,傷腿伸直搭在鄰座,夾板邊緣蹭著椅面的油漬,在淺灰色繃帶外洇出一圈暗沉的紅。
霞姐正背對著他,纖細的手腕用力旋著礦泉水瓶,瓶身被攥得微微變形。
廊燈的光線穿過窗框的破洞,在地上投下蛛網般的光斑。
那些碎玻璃片像撒落的星星,將兩人的影子割成不規則的小塊,隨著列車的輕微晃動微微發顫。
金滿倉的眼皮半耷拉著,瞳孔上蒙著層薄霧,手指在扶手上機械地劃著圈,指甲縫里還嵌著昨天在爛尾樓蹭到的石灰。
他喉結動了動,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只發出含混的氣音——岑天鴻那記刀氣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發麻,此刻仍覺得身子飄在半空,連霞姐遞水的手都像是隔著層毛玻璃。
“先喝口水……”霞姐的聲音像浸了溫水,她把瓶口湊到金滿倉嘴邊,指腹擦過他干裂的唇角。
瓶身上凝著的水珠順著她的手腕滑進袖口,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金滿倉猛地嗆了口水,劇烈的咳嗽讓他瞬間清醒了大半。
他舉起水瓶又灌了兩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在胸腔里撞出舒暢的漣漪,“嗝……”的一聲長嗝里,他終于找回了說話的力氣:“可算……緩過來了。”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溫羽凡的聲音砸過來時,還帶著跑過幾節車廂的喘息。
他幾步跨到座位旁,手按在窗沿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窗外的黑暗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那些搖曳的荊棘叢里,仿佛藏著無數雙閃爍的眼睛,正透過葉縫死死盯著這節亮著燈的車廂。
“啊!”金滿倉手里的礦泉水瓶差點脫手,水灑在褲腿上,涼得他一哆嗦,“我這才剛坐穩……”
“岑家的人肯定順著鐵軌追來了。”溫羽凡從行李架上拽下一根尼龍打包帶,那帶子上還沾著干涸的泥點,“黃隊長不知道能拖多久,等他們反應過來列車停在這兒,咱們想走都難。”
他的手指翻飛,三兩下就在長條包裹上捆出個結實的背帶,武士刀的輪廓在粗布下若隱若現,“咔嗒”一聲扣緊時,刀鞘與打包帶摩擦出沉悶的響。
金滿倉的目光黏在桌上的盒飯上。
塑料餐盒里的紅燒牛肉圖案在應急燈下發著青灰色的光,油星凝固成半透明的膜,可他的肚子還是不爭氣地“咕嚕”叫了起來。
“好歹讓我咬一口啊……”他可憐巴巴地伸手想去夠,卻被霞姐按住了手背。
“我給你揣著。”霞姐笑著把一盒盒飯用塑料袋包了塞進帆布包,“到了安全地方再吃。”
“別磨磨蹭蹭的。”溫羽凡蹲下身,后背挺得筆直,打包帶勒進肩骨的弧度里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勁,“上來。”
金滿倉哭喪著臉趴上去,剛坐穩就“嘶”地倒吸口涼氣。
那長條包裹硌在他胸口,像塊燒紅的烙鐵。
“你這破刀就不能扔了?”他忍不住捶了溫羽凡一下,掌心撞在堅硬的刀鞘上,震得自己發麻。
溫羽凡嗤笑一聲,肩膀微微抖動著:“要不你下來自己跑?”話雖帶刺,他還是伸手往后托了托金滿倉的大腿,調整到更穩當的姿勢。
“那你倒是給我換條好腿啊……”金滿倉嘟囔著,受傷的腿輕輕動了動,夾板蹭過椅面發出“沙沙”的響,疼得他齜牙咧嘴,卻還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霞姐跟在他們身后,帆布包帶勒得肩膀生疼,可聽著兩人斗嘴,嘴角還是忍不住向上彎。
夜風從車窗破洞灌進來,卷著鐵軌的鐵銹味撲在臉上,帶著股凜冽的清醒——他們還活著,還能這樣拌嘴,就不算徹底跌入絕境。
車廂里,昏迷的乘客還在沉睡,只有那盒沒動過的盒飯,孤零零地躺在桌上,等著被遺忘在這片荒蕪的山坳里。
……
溫羽凡的手掌按在車廂門的金屬把手上時,指腹瞬間攥住了那道冰涼的紋路。
他猛地向后一拽,沉重的鐵門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像被撕開的傷口般敞露出外面濃稠的黑暗。
夜風裹挾著鐵軌的鐵銹味和野草的腥氣,劈頭蓋臉地撞進來,卷得他額前的碎發瘋狂亂舞。
“走!”他低喝一聲,彎腰將金滿倉往上托了托。
金滿倉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頸,受傷的腿在顛簸中蹭到門板,疼得悶哼了一聲,指甲深深掐進了溫羽凡后背的布料里。
溫羽凡卻像毫無所覺,腳步在車廂邊緣頓了半秒,隨即縱身躍出。
落地時,他的膝蓋先是微沉卸去沖力,腳掌碾過鐵軌邊的碎石發出“咔嚓”輕響,隨即穩穩地踏在松軟的泥土上,連帶著背上的金滿倉都只晃了晃,仿佛只是從臺階上走下。
緊隨其后的霞姐像一片被風卷起的葉子。
她躍出車廂時,右手下意識地在門框上一按,借著那點反作用力調整姿態,落地時足尖先觸地,像貓爪般輕盈地碾過寸許高的野草。
草葉被壓彎又瞬間彈起,帶起的細碎塵土在夜風中打了個旋便消散無蹤,連一絲多余的聲響都沒留下。
“走!”溫羽凡沒回頭,背著金滿倉就往荒野深處扎。
半人高的野草瘋長在鐵軌外側的斜坡上,草葉邊緣帶著細密的鋸齒,劃過褲腿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像無數只手在拉扯。
溫羽凡的速度極快,每一步都踩在草莖最粗壯的地方,避免被絆住腳步,背上的金滿倉隨著他的動作上下起伏,傷口的疼痛混著顛簸的眩暈,讓他忍不住咬著牙倒吸冷氣,冷汗順著鬢角滑進衣領,黏住了后背的布料。
夜色確實濃得像化不開的墨,連月光都被厚重的云層啃得只剩幾縷殘輝,勉強能看出遠處山脊的輪廓,像蟄伏的巨獸脊梁。
他們的身影扎進這片黑暗里,很快就被野草吞沒,只剩下急促的腳步聲在曠野里回蕩……
那聲音裹著草葉的摩擦聲、偶爾踢到石子的脆響,還有三人壓抑的喘息,在空曠的天地間撞出層層疊疊的回音,真像命運懸在頭頂的鼓點,敲得人心頭發緊。
霞姐緊緊跟在溫羽凡身后半步的距離,呼吸放得極輕,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臟“咚咚”撞著胸腔的聲音。
“凡哥,我們這是往哪里逃?”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了黑暗里的什么,尾音帶著被風吹散的顫音,眼神在四周掃過,每一片晃動的草葉都像藏著窺視的眼睛。
溫羽凡沒有回頭,腳步甚至沒慢半分。
他騰出一只手,又將金滿倉往上托了托,指尖觸到對方汗濕的褲腿。
“不知道,總之一路向北就對了。”他的聲音裹在風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硬氣。
他的目光掃過被云團遮得只剩輪廓的月亮,又迅速落回腳下的路,仿佛那片漆黑里藏著只有他能看懂的路標。
“你確定這是北?”金滿倉的聲音里帶著點發飄的恐懼,他側過頭,試圖從星空中辨認方向,可天上連顆亮星都沒有,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
顛簸中,他胸前的傷處被夾在兩人中間的長條形包裹硌得生疼,那痛感像根針,扎得他愈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正處在怎樣的絕境里:
這里是陌生的荒野;
岑家的人說不定正順著鐵軌追來;
黃隊長能攔多久?誰也說不準。
死神就像跟在身后的影子,你慢一步,它就往前挪一步。
聽到這個問題,溫羽凡的腳步頓了半秒,像是在快速盤算著什么。
他抬頭望了眼被云層撕裂的夜空,又低頭看了看草葉倒伏的方向,夜風正從左側吹來,帶著山野深處的濕冷。
“不管了。”他重新邁開步子,速度甚至比剛才更快,“總之先離列車越遠越好。”這句話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股不容分說的狠勁。
金滿倉能感覺到他后背的肌肉在繃緊,像拉滿的弓弦。
霞姐跟在后面,聽見他的話,攥著包帶的手又收緊了些。
風里似乎已經能隱約聽見遠處鐵軌方向傳來的模糊聲響,像是什么東西正在逼近……
是岑家的追兵?
還是那場巔峰對決的余波?
沒人說得清。
只有腳下的路在延伸,野草在退去又復現,黑暗像潮水般漫過他們的腳踝、腰腹,將身影徹底吞沒。
唯有那急促的腳步聲,還在敲打著這片荒蕪的土地,像在與身后緊追不舍的死神,搶著丈量生與死的距離。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