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堂叔公先擠到跟前,酒氣混著旱煙味撲面而來:“羽凡啊,你大侄子今年高考,你跟教育廳那幾位打個招呼,保送進重點大學,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他拍著溫羽凡肩膀的手帶著蠻力,仿佛這樣就能把請求釘進對方心里。
旁邊的溫家二舅母立刻湊上來,手腕上的翡翠手鐲隨著動作晃出綠瑩瑩的光,差點掃到桌上的魚翅盅:“可不是嘛!我家婉兒練了十年民族舞,就差個編制!想進市歌舞團當領舞。聽說團長跟你稱兄道弟?你就提一句,保管成!”
更往前擠的是小學同學王強,手里捏著張皺巴巴的信紙,紙角都磨得起了毛:“羽凡哥,你得救救我兒子!他開車撞了人,雖然跑了,但也是一時糊涂啊!你跟法院通融通融,少判幾年行不行?”他說話時帶著哭腔,眼淚差點滴進桌上的海參湯里。
溫羽凡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這些人眼里只有“副總監”三個字的分量,沒人問過他腰間的破邪刀沾過多少血,沒人知道他為了這個位置多少次游走在生死邊緣。
他們只當他是握著尚方寶劍的官老爺,卻忘了他首先是個在刀尖上討生活的武者。
目光掃過滿堂喧鬧,忽然想起楊誠實。那個在他最落魄、躺在出租屋發燒時,背著他爬樓梯找醫生的表哥;那個把剛出鍋的肉包子塞給他,自己啃冷饅頭的表哥。
此刻,這場觥籌交錯的盛宴里,獨獨沒有楊誠實的身影。
早上李玲瓏遞來的春茶還放在辦公室,茶葉罐上貼著張便簽,字跡憨厚:“勿念,安好。”
溫羽凡對著那罐春茶的方向,無聲地松了口氣。
至少,這世間還有人懂,有些情分,不該用權力來稱量。
“各位長輩、親友,”溫羽凡揚聲開口時,指尖在酒杯沿輕輕一頓,聲線里那股習武人特有的沉穩,像塊投入湖面的青石,瞬間壓下了席間的嘈雜,“先請吃飯,有事慢慢說。”
他抬手示意的剎那,身著月白旗袍的侍應生們魚貫而入,托盤里的熱菜冒著蒸騰的白氣:
油光锃亮的烤鴨皮脆得能看見油星滾動,鮑汁撈飯的濃汁在瓷碗里晃出琥珀色的光,清蒸東星斑的鱗甲在燈光下泛著珍珠似的光澤。
菜香混著陳年茅臺的醇厚,在水晶燈的光暈里漫開,暫時把那些張牙舞爪的訴求壓下去了幾分。
可這寧靜撐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剛有人夾起一筷子海參,溫三叔就放下象牙筷,湊過來拍他肩膀:“羽凡啊,化肥廠那事……”
話沒說完,溫家二舅母的翡翠手鐲已在桌布上劃出細碎的響,搶著說自家閨女進歌舞團的事,鐲子上的綠在燈光下晃得人眼暈。
……
溫羽凡沒動怒,只是垂眸抿了口酒。
青瓷杯壁的溫熱透過指尖漫上來,卻暖不透眼底那層淡淡的寒意。
他目光掃過滿堂喧鬧,最終落在角落……
金滿倉正歪在椅背上,挺著圓滾滾的肚腩跟穿旗袍的服務生說笑,銀狐領禮服的領口敞著,露出里面繡著“貴族特勤組”字樣的緞面襯衫,地中海發型上抹的發油在燈光下亮得晃眼。
這胖子,自娶了柳依依后,越發懂得在名利場中周旋。
“老金。”溫羽凡抬了抬下巴,聲音不高,卻精準地穿透了席間的嘈雜。
金滿倉跟被按了開關似的,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肥碩的身軀在人群里擠開條縫,晃到中央時,臉上已堆起彌勒佛似的笑:“哎呀各位叔伯阿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拍著圓滾滾的肚皮,震得襯衫紐扣都跟著顫,“大哥這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特勤九科的案子堆成山,哪有空管這些雞毛蒜皮?”
他說著,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沓燙金名片,遞得飛快:“瞧見沒?我管‘對外聯絡’,學校、劇團、各個單位的頭頭,我都熟!有事找我,保準給你們辦得明明白白!”
名片上鑲著的碎鉆在燈光下閃閃爍爍,跟他眼底那絲狡黠的光正好呼應。
人群頓時涌了過去,遞煙的、塞紅包的、把訴求寫在紙上塞給他的,金滿倉來者不拒,左手接煙右手揣紅包,嘴里不停念叨著“放心放心,包在我身上”,那副熟稔的樣子,倒真像個能通天的能人。
溫羽凡看著這幕,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太清楚金滿倉的路數了。
這些“包在我身上”,到頭來多半是“研究研究”“等消息”,實在推不過去,就用協會里些無傷大雅的邊角資源打點一下,既不得罪人,又守住了底線。
這胖子處理自家親戚和前妻糾纏時練就的“太極功夫”,此刻正好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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