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的京城,暴雪來得毫無征兆。
前一夜還只是零星飄著些碎雪粒,天剛蒙蒙亮,風就卷著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砸下來,像是誰把天上的云撕成了無數片,又被狂怒的手狠狠擲向人間。
寒風呼嘯著穿過武道協會西跨院的飛檐,發出嗚嗚的嘶吼,像是有無數看不見的野獸在院墻外徘徊。
青石板路早被積雪埋得嚴嚴實實,最厚的地方能沒過腳踝,踩上去時“咯吱”一聲悶響,深深的腳印剛顯出來,轉瞬就被斜飄的雪片溫柔地填滿,仿佛從未有人踏過。
老槐樹的枝椏被雪壓得彎下腰,最粗壯的那根橫枝上凝著半尺長的冰棱,廊下掛著的紅燈籠被風吹得劇烈搖晃,橘色的光暈透過雪幕灑出來,在冰棱上折射出細碎的冷光,像撒了一把碎鉆。
溫羽凡推開那扇雕花木門時,指腹先觸到了門板上的冰涼——木頭被凍得發僵,雕花的紋路里嵌滿了雪粒。
他稍一用力,門軸發出“吱呀”的呻吟,肩頭積攢的碎雪簌簌落下,混著風灌進領口,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抬手拍了拍墨色風衣,羊毛混紡的料子吸飽了雪,拍打的時候發出沉悶的聲響,抖落的雪粒落在青磚上,很快洇出一圈圈深色的水痕,像宣紙上暈開的墨。
“先生,你回來啦!”
暖閣的方向傳來夜鶯的聲音,尾音帶著點被凍得發顫的雀躍。
溫羽凡抬眼望去,就見穿藕荷色厚棉襖的身影從回廊那頭跑過來,棉襖的料子蓬松得像團棉花,領口和袖口都鑲著一圈雪白的兔毛,襯得她本就小巧的臉更顯精致。
她頭頂毛茸茸的帽檐下,一對狐耳尖尖地探出來,被凍得泛著粉,隨著跑動的動作輕輕晃悠。
身后那條毛茸茸的尾巴在棉襖下擺掃來掃去,尾尖還沾著兩三粒沒化的雪,像是不小心粘了星星。
她懷里端著個紫砂湯煲,雙手被燙得不時倒換著姿勢,快步走到近前時,還能看見她鼻尖沁出的細汗。
“我燉了雪蓮烏雞湯,”她把湯煲往溫羽凡面前遞了遞,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著暖閣里的燈光,“特意加了點當歸。”
紫砂蓋子掀開的瞬間,一股醇厚的香氣猛地涌出來——烏雞的濃鮮混著雪蓮的清苦,還有當歸特有的甘醇,像只溫暖的手輕輕裹住了溫羽凡凍得發僵的四肢。
湯面上浮著幾片半透明的雪蓮瓣,被熱氣熏得微微顫動,陶土碗壁燙得指尖發麻,溫羽凡接過時,指腹觸到碗沿的溫度,像是觸到了寒夜里的一簇火苗。
喉間不自覺地泛起暖意。
自從霞姐和玲瓏消失后,這暖閣里的煙火氣幾乎全靠夜鶯撐著。
她總記著他練功用功耗氣血,今天燉參湯,明天煨骨粥,那雙狐貍眼里藏著的關切,像湯里慢慢熬出來的滋味,淡卻綿長。
“趁熱喝。”夜鶯蹲下身,毛茸茸的尾巴輕輕掃過他的褲腿,帶著點癢意,像是在撒嬌。
她仰頭望著他,睫毛上還沾著點從廚房帶出來的水汽:“喝完了……我們練乾坤功好不好?我感覺丹田的氣又凝實些了,說不定能摸到內勁三重的邊呢。”
溫羽凡舀湯的手頓了頓。
碗沿的熱氣模糊了視線,眼前的雪景忽然和特勤九科檔案里的刺殺記錄重疊——淬毒的鋼釘藏在雪堆里,偽裝成包裹的炸彈貼著門根放著,那些敵人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總在他運功最關鍵的時刻撲上來。
他仰頭將湯一飲而盡,滾燙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去,在丹田處漾開一片溫熱,卻壓不住那股隱隱躁動的真氣。
最近修煉時,赤金與黑金兩股真氣融合而成的紫金真氣總在奇經八脈里沖撞,像兩頭被關在籠子里的猛獸,爪牙撓得經脈發疼,只差一個契機就要沖破桎梏。
而那些頻繁的暗殺,反倒像催命的鼓點,逼著他更快地壓榨潛能,把每一次修煉都當成生死之戰。
“好。”溫羽凡放下湯碗,指尖在膝頭輕輕叩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去靜室。”
風還在院墻外嘶吼,雪片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暖閣里的燈光透過門縫漏出來,在雪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暖光,像在寒冷里劈開的一道口子。
靜室里的炭火盆正燒得熾烈,暗紅的炭火偶爾“噼啪”爆出火星,將四壁斑駁的刀痕劍影映得忽明忽暗。
那些深淺不一的溝壑里仿佛還凝著舊日的血氣,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像無數雙眼睛默默注視著中央的兩人。
溫羽凡盤膝而坐,墨色衣袍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周身縈繞的紫金色真氣如薄霧般流轉。
對面的夜鶯早已斂了平日的嬌俏,藕荷色棉襖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皓白的手腕,雙掌與他相抵的剎那,體內柔勁如解凍的春水般汩汩涌出,與他掌心溢出的真氣交織纏繞,在兩人之間凝成半透明的光繭,隨著呼吸的節奏輕輕搏動。
真氣運轉至第七個周天,光繭的光澤正漸趨凝實,卻被窗外一聲突兀的“噗”聲刺破——那聲響初聽像積雪從屋檐墜落,細品卻藏著一絲銳物破空的尖鳴,像毒蛇吐信時的嘶響。
溫羽凡眼睫猛地一顫,瞳孔在剎那間收縮成針。
未等夜鶯回過神,他已如蓄勢的獵豹般驟然側身,掌心不知何時已多了柄長刀,正是破邪刀!
刀光乍起時如匹練橫劈,空氣被撕裂的銳嘯與金屬碰撞的“叮”聲同時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