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鋁箔被撕開的脆響——“刺啦”“刺啦”,一下比一下急,顯然是有人在粗暴地扯壓縮餅干的包裝。
間或夾雜著“噗嗤”聲,是帳篷布料被沉重的靴子踩爛的聲音,混著金屬器械倒地的悶響,在帆布外織成一張猙獰的網。
溫磊在旁邊掙扎著踹開帆布。
楊新攥緊登山杖,感覺杖尖已經頂到了布料外。
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只知道現在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讓剩下的物資被搶光。
溫磊的肩膀剛鉆出帆布縫隙,帶著冰碴的寒風就灌進了衣領。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雪地上那抹紅色——是信號彈的保險栓,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
他立即飛身撲過去,指尖剛要觸到冰冷的金屬外殼,后領突然被一只鐵鉗似的手攥住!
那力道大得驚人,像被山澗里的巨石壓住。
溫磊只來得及悶哼一聲,身體就被猛地向上拎起,又重重摜在雪地上。
“噗!”冰冷的雪沫子順著口鼻往里灌,嗆得他喉嚨火燒似的疼,眼前陣陣發黑。
他掙扎著抬起頭,看見那道黑影正彎腰抓過旁邊的壓縮餅干袋,粗糲的帆布袋子被攥得變形,餅干碎渣從縫隙里漏出來,混著雪粒滾落在地。
黑影腳邊,幾個軍用水壺倒在雪地里,壺身被踩得凹進去一塊,透過裂開的縫隙,能看見里面凍成青白色的冰碴,硬得像塊石頭。
“保護物資!”楊新的聲音裹著寒氣炸響。
她終于從塌成一團的帆布下掙出來,額前的碎發沾著雪粒,手里的登山杖帶著破空的風聲,直掃那黑影的膝蓋。
鋁合金杖身劃破空氣的銳響,在寂靜的雪夜里格外刺耳。
黑影像是早有預判,腳尖在雪地上輕點,身體猛地向右側彈開,動作敏捷得像只受驚的雪豹。
黑布下的眼睛掃過楊新,那目光里沒有絲毫慌亂,反倒透著股嘲弄的冷意。
沒等楊新收招,他突然揚起手里的橡膠棍,帶著風聲砸向旁邊的柴油桶。
“哐當!”沉悶的撞擊聲震得人耳膜發麻。
鐵皮桶被砸出個猙獰的凹痕,桶身劇烈搖晃著,剩下的柴油順著裂縫汩汩淌出來,在雪地上漫開一灘淡黃色的液體。
不過幾秒鐘,那灘液體就在嚴寒里凝結,邊緣先變成白色的冰碴,然后整個凍成一塊半透明的冰,像塊被遺棄在雪地里的琥珀。
五分鐘像被快進的沙漏,剛夠燒開一壺水的功夫,營地已經成了被狂風撕扯過的破布。
三頂墨綠色帳篷倒了兩頂,骨架在帆布下扭曲成麻花狀,支棱的斷桿上掛著撕碎的布料,沾滿泥雪和冰碴,像受傷野獸垂落的殘肢。
剩下那頂勉強立著,帆布卻從頂到底被劃開數道長長的口子,邊緣翻卷著,露出里面凌亂的睡袋和踩爛的地墊,活像只被剖開肚皮、內臟外翻的獸,在風雪里有氣無力地晃。
幾臺取暖器側躺在雪地里,鐵皮罩被踩得凹進去一大塊,邊緣卷成波浪形,凹陷處還卡著塊凍硬的雪團。
橘紅色的火苗早就沒了蹤跡,只剩幾縷灰黑色的煙從破損的罩子縫里鉆出來,剛冒起半尺就被風扯成細縷,又被斜斜打來的雪粒砸散,在昏暗中打著旋兒消散。
地上,被踩爛的壓縮餅干混著雪泥,鋁箔包裝被碾成銀灰色的紙團,餅干渣從裂縫里漏出來,和冰碴凍在一起。
幾罐肉罐頭倒在旁邊,鐵皮被踩得綻開,里面的肉塊凍成青黑色的硬塊,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油漬,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還有幾枚被踩碎的信號彈,紅色的火藥混著雪粒,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
那幾道黑影沒再多做停留。
搶來的物資把他們的帆布背包撐得鼓鼓囊囊,袋口露出半截餅干袋和罐頭的鐵皮邊,背包帶勒進他們厚實的防寒服里,留下兩道深痕。
他們背著包,貓著腰往右側的巖縫竄,動作快得像抹過巖壁的墨痕,腳后跟著的橡膠棍在雪地上拖出淺溝,剛留下印子,就被新落的雪粒一點點填平。
不過半支煙的功夫,雪就把那些痕跡蓋得嚴嚴實實。
風卷著雪沫子掠過營地,吹得殘破的帳篷布嘩啦啦響,像在低聲啜泣。
若不是地上那灘凍成冰的柴油、踩扁的罐頭和泛著紅光的火藥渣,誰都會覺得——剛才那場突襲,不過是場被風雪攪亂的噩夢。
營地徹底陷入死寂,剛才的撕扯、撞擊、悶響仿佛被瞬間抽離,只剩風雪卷過巖縫的呼嘯,在谷道里打著旋兒,襯得每一絲呼吸都格外清晰。
王磊捂著被打腫的胳膊,掙扎著扶起張明。
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左臂的腫脹,像揣了塊滾燙的烙鐵,稍一挪動就傳來針扎似的疼,指尖碰過皮膚,能摸到皮下鼓鼓囊囊的硬塊。
張明的后頸更嚇人,那團腫起的包硬得像塊凍住的面團,皮膚被撐得發亮,他臉色白得跟腳邊的雪一個色,站著時身子直打晃,全靠王磊架著才沒栽倒,喉嚨里時不時溢出幾聲壓抑的痛哼。
楊新蹲在塌成一團的帆布旁,指尖捏著那根斷成兩截的帳篷桿。
金屬桿上還沾著點帆布纖維,冰碴子凍在接縫處,涼得像塊冰錐,順著指尖往骨頭里鉆。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冷的,是剛才那陣混亂攢下的勁還沒散,攥得太用力,指節都泛了白,虎口被桿身硌出道紅痕。
溫磊沒說話,蹲在雪地里一點點拾掇散落的東西。
半盒壓縮餅干被他用凍硬的手指攏起來,鋁箔包裝上滿是腳印,他吹掉上面的雪粒,塞進懷里。
撿起那枚信號彈時,他手指頓了頓,保險栓是好的,紅色的塑料殼在月光下閃了閃,可他捏了捏,又輕輕放下。
誰也說不準,那些蒙著臉的黑影是不是就貼在哪個巖縫后面,眼睛瞪得跟鷹似的,就等這道紅光沖天而起。
柴油取暖器徹底壞了,帳篷也沒法再用。
剩下的人擠在唯一還能勉強遮風的帆布下,裹緊防寒服。
風從唯一還算完整的帆布破口灌進來,“嗚嗚”地響,像有人在哭。
帆布下擠著的人把防寒服裹得更緊了,肩膀挨著肩膀,卻暖不透彼此凍僵的身子。
剛才取暖器那點可憐的熱氣早被寒風卷沒了,冷意順著褲腳、領口往里鉆,像無數條小蛇,纏得骨頭縫都發疼。
沒人說話。
被搶走的不只是食物和物資,還有他們白天用雪溝、帳篷、警惕筑起的那點“安逸”。
王磊看著自己腫起的胳膊,楊新攥著斷成兩截的帳篷桿,每個人都明白——這拉練,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殘酷。
遠處的巖縫黑沉沉的,像只半瞇的眼,藏在風雪里。
偶爾有雪粒被風卷著飛進去,沒半點回音,更讓人心里發毛。
風雪越下越瘋,大片的雪沫子撲下來,很快蓋住了地上的罐頭碎片、踩爛的餅干,連那灘凍成冰的柴油都蒙上了層白。
可空氣里那股橡膠棍特有的、混著點汗味的腥氣,卻怎么也蓋不住,絲絲縷縷鉆進鼻子里,勾著剛才被打的疼、被搶的慌。
……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