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背包側袋掏出最后一截繩子,這是昨夜從撕裂的帳篷布上撕下的帆布條,被她反復搓成了拇指粗的繩股,布纖維里還嵌著點冰碴。
她凍得發僵的手指在掌心繞了幾個圈,指尖觸到繩結時微微發顫,卻依舊靈巧得像只穿線的梭子:先打個活扣,再將繩頭繞著主繩纏三圈,最后留出個能穿過拳頭的環。
不過片刻,一個帶著倒刺的活套就編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繩套埋進蹄印旁的雪窩,只露出半寸長的繩頭勾在枯枝上,動作輕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琉璃。
“這玩意兒能行嗎?”旁邊的男生湊過來,聲音壓得像蚊子哼,目光掃過那截不起眼的帆布繩,眼里帶著點懷疑。
女生沒抬頭,指尖撫過繩結上凸起的布棱,那是她特意搓出的防滑紋。
“我爺爺教的,套過兔子,原理一樣。”她聲音里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篤定,指尖在繩頭處又拽了拽,確保活套足夠靈敏,“狍子眼神愣,踩著繩頭就會往前掙,越掙套得越緊。”
遠處的灌木叢里,兩個男生正扒開積雪找野果。
帶刺的枝條掛著冰棱,刮得防寒服“沙沙”響,他們卻毫不在意,只盯著枯枝間藏著的紅果。
凍硬的山棗子像顆顆小石子,砸在石頭上“哐當”響,裂開的果肉泛著深褐,塞進嘴里嚼著,澀得舌尖發麻,卻還是被小心地揣進懷里的帆布袋。
畢竟在這除了雪就是冰的地方,能填肚子的,哪怕是澀得皺眉的野果,都是救命的好東西。
囤積柴火的學生在營地附近的空地上忙碌,身影在雪地里挪動得像群啄食的麻雀。
幾個女生合力將從塌掉的帳篷上撕下的帆布鋪在雪地上,布面皺巴巴的,邊緣還掛著斷裂的帳篷繩,被風一吹就簌簌發抖。
她們蹲在帆布四周,把撿來的枯枝、斷木一根根碼上去。
粗的墊在底下當骨架,細的搭在中間填縫隙,最上面鋪著蓬松的松針,針葉上的冰碴隨著動作掉進帆布褶皺里,化成細小的水珠。
穿藏青校服的短發女生握著匕首劈粗枝,刀刃陷進凍硬的木頭里,每一下都要使出全身力氣,木屑混著冰碴飛濺到她凍紅的手背上。
她眉頭緊鎖,嘴里呵著白氣,虎口被震得發麻,卻還是一下下重復著劈砍的動作,直到粗枝裂成均勻的小段,才換口氣繼續。
旁邊的女生則往柴堆里塞松針,指尖被針葉扎出細小的紅痕,也顧不上揉,只是專注地把蓬松的針葉塞進木頭縫隙,像給柴堆鋪了層柔軟的絨毯。
修補帳篷的活計落在最細心的幾個女生手里。
她們蹲在雪地上,身后是被風刮得嘩嘩響的半截帳篷桿,面前鋪開的帆布碎片像塊拼布,有的沾著泥雪,有的凍著薄冰,邊緣還卷著硬挺的褶皺。
最前面的女生先把破洞邊緣對齊,指尖在帆布上抹了抹,將凝結的冰碴蹭下來——這便是她們的“漿糊”。
她捏起塊指甲蓋大的冰碴,順著破洞邊緣摁在布面上,冰碴遇著體溫化出細水,將兩層帆布粘得發皺,她便用凍得發紅的指腹反復按壓,直到布面貼得緊實。
穿線的活更費功夫。
削尖的樹枝當針,筆尖粗細的木刺透著寒氣,穿起布條搓的線時,線尾總不聽話地散開。
有著空氣劉海的女生抿著唇,把線頭在嘴里抿濕了搓成尖,左手捏著樹枝,右手扶著帆布,半天才能把線穿過去,指尖被木刺扎出細小的紅點也顧不上擦。
風偏在這時搗亂,從帆布的破洞鉆進來,卷著雪粒打在臉上。
剛穿好的線團“骨碌碌”滾出去老遠,在雪地上劃出道淺痕。
空氣劉海女生立刻追上去,靴底在冰面上打滑,踉蹌著撲過去按住線團,回來時鼻尖凍得通紅,睫毛上還沾著雪粒,卻舉著線團笑得露出小虎牙:“這小東西真調皮!”
其他人也跟著笑,笑聲混著風響,吹散了指尖的寒意。
她們繼續低頭縫補,樹枝針在帆布上穿來穿去,布條線勒出歪歪扭扭的針腳,像條爬過布面的紅痕。
冰碴化在布上,凍成層薄霜,卻牢牢粘住了破洞,風再鉆進來時,力道明顯弱了些。
日頭爬到谷頂時,斜斜的陽光終于穿透支谷兩側的巖壁,在雪地上投下參差的光斑。
積雪被曬得微微發軟,踩上去不再是脆硬的“咔嗒”聲,反倒多了絲黏滯的“噗嗤”響,冰碴在靴底慢慢化成水,順著紋路滲進鞋里,帶來陣冰涼的濕意。
伐木組扛著劈好的圓木往營地走,松木的清香混著雪水的寒氣撲面而來。
圓木表面的冰殼被陽光曬得半融,泛著濕漉漉的光,壓在肩頭沉甸甸的,卻沒人吭聲。
最前頭的溫磊后頸繃著青筋,棉帽檐沾著的雪化成細水,順著鬢角往下淌,在下巴凝成小冰珠;
跟在后面的男生們步調一致,圓木碰撞的“咚咚”聲在谷道里蕩開,像支笨拙卻有力的鼓點。
取水組的軍用水壺在腰間晃悠,壺身裹著的冰殼融了大半,露出底下被踩扁的凹痕。
冰碴在壺里晃出細碎的響,偶爾有幾滴順著壺嘴漏出來,落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的點,很快又凍成薄冰。
走在最前的瘦高男生不時低頭看壺,喉結滾動著——從溪邊回來這一路,沒人舍得喝一口,那點水要留到最渴的時候,分給最需要的人。
捕獵組的繩套還在雪地里候著。
藏在枯枝下的帆布繩被陽光曬得軟了些,活扣處的布纖維微微發脹,像只蜷著的爪子。
張明蹲在不遠處的松樹后,后頸的腫塊被陽光曬得發燙,卻依舊盯著繩套的方向。
剛才有只灰雀落在附近的枝椏上,蹦跶著啄了兩口雪,驚得他屏住呼吸,直到鳥雀撲棱棱飛走,才敢松口氣,指尖在凍硬的雪地上摳出五道淺痕。
營地旁的柴火堆已經堆得半人高。
最底下是粗重的斷木,中間碼著劈好的細枝,最頂上鋪著蓬松的松針,被陽光曬得微微發暖,隱約能聞見松脂的香。
短發女生正用匕首把一根枯枝劈成更細的條,刀刃陷進木頭時,濺出的木屑混著冰碴落在她手背上,她只是甩了甩,繼續用力——這些細柴要留著引火,得劈得夠碎才好燒。
那片修補的帆布被釘在臨時搭起的木架上,成了塊歪歪扭扭的天幕。
針腳是用樹枝穿布條縫的,歪歪扭扭像條爬過的蛇,有些地方沒縫牢,被風灌得鼓起來,像只喘氣的肺。
一名女生正踮腳往帆布邊角釘木楔,凍得發紅的手指捏著石塊砸下去,“啪啪”的聲響里,她忽然笑了——至少這帆布能擋住頭頂的雪,比昨夜擠在破布下暖和多了。
楊新突然直起身,目光越過谷口的巖壁,落在遠處黑風口的方向。
那里的云層依舊厚重如墨,卻有幾道金紅的光從縫隙里透出來,像被撕開的綢緞,在灰云上洇出淡淡的暖色。
風從黑風口那邊吹過來,帶著雪粒的涼意,卻不再像昨夜那般刺骨,反倒卷著點松針的暖香。
她攥了攥手里的樹枝,指腹蹭過粗糙的樹皮,突然轉身,對著忙碌的眾人喊道:“加把勁!爭取中午前把木屋搭起來!”
聲音剛落,谷道里突然爆發出回應。
“好嘞!”溫磊的吼聲最響,震得肩頭的圓木又晃了晃,他咧嘴笑時,下巴的冰珠掉在雪地上,彈了兩彈。
“搭完木屋燒火!”王磊舉著砍刀喊,刀刃在陽光下閃了閃,他腫著的胳膊不敢太用力,卻把嗓門提到最響。
“我去找點苔蘚塞縫!”雙馬尾女生拎著帆布邊角跑,靴底碾過雪的“咯吱”聲里,帶著雀躍的節奏。
號子聲、工具碰撞聲、腳步聲響成一片。
伐木組加快了腳步,圓木落地的“哐當”聲更急了;
取水組的男生把水壺抱在懷里,怕剩下的冰再化掉;
連捕獵組的張明都挪了挪位置,盯著繩套的眼神更亮了。
陽光越升越高,把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交疊在雪地上,像團擰在一起的繩。
楊新望著那片忙碌的身影,又看向黑風口的方向。
那里的云層更薄了些,金紅的光漏得更多,映在雪地上泛著暖融融的光。
她忽然覺得,這被風雪洗過的山谷,好像沒那么冷了。
二十三班的五十多人,正用最原始的方式,一點點編織著屬于他們的生存希望。
那些粗糙的圓木、簡陋的繩套、歪扭的帆布,還有每個人臉上的紅痕,都在陽光下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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