挎斗摩托碾著霜茬,“突突突”地跑得挺歡實。
陳光陽裹著件半舊的軍綠大衣,風撲在臉上帶著刺骨的冷勁兒,但他心里頭卻像揣了個小炭爐,熱乎著呢。
挎斗里,那個用厚實老松木和粗鋼筋臨時打制的籠子,被黑衣服和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像個大號的神秘禮盒。
籠子分量不輕,壓得挎斗微微下沉,隨著路面顛簸,籠子里時不時傳出一兩聲沉悶的撞擊和壓抑的低鳴,仿佛里面關著的不是鳥,而是一頭隨時要破籠而出的兇獸。
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這兩條獵狗沒跟來,留在家里守著沈知霜,這趟進城,帶它們不方便。
“伙計,消停點,馬上到地兒了,給你換個寬敞地方。”
陳光陽對著籠子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里面的雕王聽。
他緊了緊大衣領子,身子微微前傾,加大了油門。
一想到那四輛毛子大卡車即將到手,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陣激蕩。
靠山屯的大棚菜、硫磺皂廠的新產品、彈藥洞里的酒和菌子……
哪一樣不需要車?
這四臺卡車,就是撬動未來的杠桿兒!
吳少院子門口。
“陳爺,您來了!少爺等您多時了!快請進!”保鏢臉上堆著笑,眼神卻忍不住往那蒙著黑布的籠子上瞟,帶著一絲好奇和敬畏。
他可是親眼見過這主兒在黑水彪事件里的狠勁兒的。
陳光陽點點頭,熄了火,下車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腿腳。
他走到挎斗邊,深吸一口氣,雙臂較勁,腰馬合一,“嘿”地一聲,將那個分量驚人的籠子穩穩扛在了寬闊的肩膀上。
黑油布籠罩下的籠子在他肩上不安分地晃動了一下,發出一陣“哐啷”的金屬摩擦聲和里面猛禽暴躁的抓撓聲。
“帶路。”陳光陽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
保鏢不敢怠慢,趕緊推開大門,側身讓陳光陽進去。
一進院子,景象卻和陳光陽預想的“驗貨交車”場面截然不同。
偌大的前院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藥混雜的古怪氣味。
院子里或坐或躺著七八條漢子,個個衣衫襤褸,身上血跡斑斑,齜牙咧嘴地呻吟著。
地上散落著被撕爛的皮襖、折斷的弓箭、變形了的捕獸夾,還有幾片沾著污血、顏色異常鮮艷的大鳥羽毛,正是虎頭雕的羽毛!
幾個穿著對襟短打的漢子正端著熱水盆、拿著藥粉繃帶,手忙腳亂地給地上的人包扎。
哀嚎聲、罵娘聲、指揮聲混成一片,亂糟糟的。
院子正中央,一張寬大的藤椅上,吳少臉色煞白地斜靠著,額頭包著滲血的紗布,一條手臂吊在胸前,用夾板固定著,腿上蓋著厚厚的毛毯,露出的腳踝處也裹著白布。
他那張平日里總是帶著三分邪氣七分傲氣的臉,此刻只剩下驚魂未定的虛弱和掩飾不住的煩躁。
看到陳光陽扛著那蒙著黑布的大籠子走進來,院子里嘈雜的聲音瞬間低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他和他肩頭那個透著不祥氣息的籠子上。
躺在地上的傷者們停止了呻吟,包扎的人也停下了動作,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吳少渾濁的眼神猛地一亮,掙扎著想坐直身體,牽扯到傷口又是一陣齜牙咧嘴:“陳哥!你…你來了!”聲音嘶啞,透著激動和不敢置信。
陳光陽把籠子輕輕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板地上,發出沉重的悶響。
他拍了拍手,環視了一圈這傷員滿營的景象,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喲,吳少,這是唱哪出啊?集體進山喂熊瞎子去了?”
語氣帶著點明知故問的調侃。
“呸!”一個躺在擔架上,臉上帶著三道新鮮抓痕、深可見骨的絡腮胡大漢猛地啐了一口血沫子,他一只眼睛腫得只剩下一條縫,惡狠狠地瞪著陳光陽。
“熊瞎子算個屁!是那扁毛畜生!媽的,那鬼地方的虎頭雕王成精了!”
另一個靠墻坐著,手臂血肉模糊纏著厚厚繃帶的瘦高個,是外省有名的老獵人“弓王李”。
他也冷哼一聲,眼神銳利地掃過陳光陽和他身邊那個不起眼的籠子,語氣帶著濃重的懷疑和前輩的優越感:“哼,后生仔,看你這架勢,是給吳少送‘貨’來了?虎頭雕?活的?就你一個人?”
他特意強調了“一個人”三個字,眼神里滿是“別吹牛了”的不屑。
這話立刻引起了其他傷員的共鳴,他們今天栽了大跟頭。
傷亡慘重,連吳少都掛了彩,鎩羽而歸,簡直是把半輩子打獵的臉都丟盡了。
此刻看到一個年紀輕輕、單槍匹馬的后生,扛著個籠子就說弄到了活虎頭雕,這簡直就是在他們這群老炮兒的傷口上撒鹽!
“就是!咱們這么多老把式,家伙事兒齊全,都折了七八個人,那扁毛畜生比鬼都精!
你小子能弄到?怕不是弄了只傻鷂子來糊弄事兒吧?”有人附和道,語氣酸溜溜的。
這些人可都是外省有名的好獵手!
自然不相信陳光陽能這么尿性!
“吳少,您可擦亮眼睛,這虎頭雕兇得很,咱們這么多人去那個鬼見愁,連根毛都沒碰著它,反而被它抓傷啄傷這么多兄弟,還折了倆!這小子……哼!”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甕聲甕氣地說著,眼睛瞟向陳光陽的籠子,充滿了挑釁。
他是這群獵人里比較兇悍的一個,外號“疤眼張”。
吳少沒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那個黑布籠子,眼神復雜,有渴望,有懷疑,也有劫后余生的恐懼。
他也不敢完全相信,畢竟,自己找來這群經驗豐富的獵戶高手都差點全軍覆沒!
陳光陽聽著這些夾槍帶棒的質疑和嘲諷,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把軍大衣脫下來。
隨手搭在籠子上,露出了里面洗得發白的勞動布工裝,更顯得他精悍利落。
他掏出皺巴巴的“大生產”煙盒,抽出一根叼上,劃著火柴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裊裊升起。
“鬼見愁崖?”陳光陽吐了個煙圈,語氣平淡得像在嘮家常。
“哦,那地方啊,是有點陡。你們說的雕王……是不是老喜歡在裂谷對面。
離崖頂二三十米高的那個石檐子底下蹲著?回巢前愛在下面一塊歪脖子石頭上歇歇腳?”
他這話一出,院子里瞬間安靜了!連傷員的呻吟聲都停了!
“弓王李”眼珠子瞪圓了,絡腮胡大漢那只好眼也充滿了震驚,“疤眼張”更是直接站了起來,牽動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也顧不上:“你…你怎么知道?!”
他們拼死拼活才摸清那雕的巢穴和一點點習性,還付出了慘重代價,這小子怎么張嘴就來,還說得如此準確?!
陳光陽彈了彈煙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巧了,昨兒個蹲的就是那塊歪脖子石頭。”
“放屁!”疤眼張第一個忍不住了,他覺得自己被嚴重羞辱了。
他強忍傷痛,往前踉蹌兩步,指著陳光陽的鼻子:“小子,吹牛也得打打草稿!
那塊石頭下面是萬丈深淵,你怎么蹲?飛上去的?我看你就是個騙子!拿個破籠子裝神弄鬼!”他越說越激動,竟伸手要去掀那籠子上的黑布。
“疤眼!住手!”吳少急得想喊,卻牽動傷口一陣猛咳。
陳光陽眼神一冷。就在疤眼張的手即將碰到黑布的瞬間,陳光陽叼著煙的嘴都沒動,左手閃電般探出,不是去攔疤眼張的手,而是快如鬼魅般叼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如同鐵鉗!
疤眼張只覺得手腕像是被燒紅的烙鐵夾住,骨頭都要裂開一般劇痛,“嗷”地慘叫出聲,臉色瞬間慘白!
“我這籠子里的東西,脾氣不太好。驚著了它,傷了人,算誰的?”
陳光陽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意,清晰地鉆進每個人的耳朵。
他叼著煙,眼神淡漠地看著痛得冷汗直冒的疤眼張,那平靜的姿態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壓迫感。
“老子不信邪!”旁邊一個脾氣火爆、傷得不算太重的年輕獵戶,見疤眼張吃虧,怒吼一聲,抄起地上半截斷裂的硬木弓背,當作棍子,兜頭就朝陳光陽砸來!
這一下勢大力沉,帶著風聲!
陳光陽頭都沒回,仿佛背后長了眼睛。
就在那弓背即將砸到后腦勺的一剎那,他叼著煙的嘴紋絲不動,右手隨意地向后一撈,精準無比地抓住了砸下來的弓背前端。
那迅猛的勢頭戛然而止,如同被焊在半空中!
年輕獵戶用盡全力想抽回,那弓背卻在陳光陽手中紋絲不動,如同生了根。
陳光陽這才緩緩轉過身,右手握著弓背,左手依舊叼著疤眼張的手腕,嘴里還叼著那半截香煙,煙灰都沒掉一點。
他眼神掃過那年輕獵戶漲紅的臉,淡淡地問:“還有誰想試試手?”
這輕描淡寫的一抓一握,瞬間鎮住了所有人!
地上躺著的,墻邊靠著的,全都倒吸一口冷氣。
這他媽得多大的手勁?
多快的反應?
多穩的下盤?
疤眼張和那年輕獵戶在他們這群人里也算是能打敢拼的主兒了,結果在這年輕人面前,跟小雞仔似的被拿捏得死死的!
剛才還群情激憤、充滿質疑的獵人們,此刻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小子,絕對是個硬茬子!不,是個煞星!
“陳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吳少掙扎著想從藤椅上起來,急聲喊道。
他可不想再把陳光陽得罪狠了,黑水彪的教訓還歷歷在目。
陳光陽看了吳少一眼,又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眾人,這才像丟垃圾一樣,松開了左手。
疤眼張“噗通”一聲癱軟在地,抱著劇痛的手腕,大口喘著粗氣,眼神里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