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衛滿卑躬屈膝,婁敬自然不會放過嘲諷良機。
婁敬繼續道:“這半年來,我朝商人收購人參,價格給的是否公道?”
“公道!絕對公道!”
衛滿趕緊回答。
“購買其他貨物,價格是否優厚?”
“優厚!無比優厚!”
“甚至,連糧食,我朝商人都是高價收購你們的,再低價賣回給你們。這半年間,大王您和您的臣民,從我大漢賺取的錢財,恐怕比以往二十年都多吧?若非我陛下恩典,朝鮮這等…嗯…苦寒之地,何來如此迅速的富庶繁榮?”
衛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只能硬著頭皮應和:“是…是…全賴皇帝陛下恩澤…”
婁敬臉上的“同情”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
他身體微微前傾,盯著衛滿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
“那么,大王。我大漢陛下所求為何?不過是一些年份足、品相好的野山參,用以調理龍體。陛下甚至許以重金高官,誠心可見。”
“但你們進獻給我陛下的是些什么?”
婁敬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憤怒和質問:“是干癟瘦小的次品!是以次充好的劣貨!甚至還有用桔梗根冒充的假參!這就是你們朝鮮對待天朝上國的‘誠意’?這就是你們對慷慨恩賞的‘回報’?”
“試問大王!”
婁敬猛地一拍案幾,霍然起身,“我大漢商賈,半年來真金白銀地付出,換來的卻是欺騙和劣貨!如今他們提高糧價,只是為了彌補損失,挽回一點血汗錢!這!有錯嗎?不該嗎?!”
這一連串的誅心之問,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地砸在衛滿頭上!
他張大了嘴巴,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冷汗涔涔而下,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下去。
他想辯解,想說那些假參劣參是奸民所為與他無關,想說朝廷進獻的參是好的,但他喉嚨里像是堵了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婁敬的邏輯無懈可擊!
你騙了我,所以我現在要漲價挽回損失,天經地義!
至于百姓餓死?那是你們自己種因得果!誰讓你們貪圖暴利,廢農種參,又以次充好?
衛滿徹底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他原本想好的所有求饒、交易、妥協的說辭,在婁敬這番站在“道德”和“道理”制高點的猛烈抨擊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可笑。
他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一個怎樣精心設計、無可辯駁的死亡陷阱之中。
劉盈要的,從來就不是人參,而是他衛滿朝鮮的國運和江山!
王宮之內,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衛滿粗重而絕望的喘息聲,以及婁敬冰冷而威嚴的俯視。
青銅獸爐里吐出的裊裊青煙,此刻在衛滿眼中卻如同索命的怨魂,扭曲盤旋。
他寬厚的手掌死死攥著王座的鎏金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那雙曾經充滿野心和狡黠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死死盯著殿中那位從容不迫的漢使――婁敬。
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巖,在他胸腔內奔騰、積聚,幾乎要沖破喉嚨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