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燈時分,揚州官驛。
被劉相左差遣跑了趟司獄司傳話,又跑了趟留守司取物件,今夏回來時已經錯過了飯點,她到灶間翻出兩塊冷饃饃并幾根咸菜,回屋就著茶水吃了,權當是頓飯。然后她挑亮油燈,自懷中掏出今日自己在醫館所畫的那張圖,在桌上鋪平了,看著一徑出神……
這個痕跡,她還記得,有三、四寸那么深,挨著一株桃樹。
刑具應該是背靠著桃樹,她重重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當時應該檢查一下樹皮上有沒有留下痕跡,怎么就忽略了!
對了,在那艘畫舫上,那個男人也是背靠船舷。
這個刑具從體內彈射出尖刺,一定有后坐力,所以需要某種物件來抵住它。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紙上畫著圈圈,腦中想著死去女子的相貌,是什么人殺了她們?究竟為何要將他們放在桃花林中?那艘畫舫是偶然么?
若這些都不是巧合,那么……是有人在暗處故意為之,會是誰?為何要讓她看見這具“愛別離”?他究竟,想做什么?
“咚咚咚!”
門驟然被叩響,入神的她被驚得全身一顫,深吸口氣后,才沉聲問道:“誰?”
外頭是高慶的聲音:“陸大人有吩咐,快出來!”
還以為他在溫柔鄉里,自己能偷得半日閑呢,今夏暗嘆口氣,收好紙張,起身開門,這才發現除了高慶,陸繹也在。
“你……”陸繹只看了一眼就發覺她臉色不對,“有什么事么?”
“沒事。”今夏搓搓手,把臉猛搓了一通,復打起精神道,“大人有事盡管吩咐。”
陸繹深看了她一眼,似想問話,但終還是什么都沒問,只淡淡道:“你們隨我去把沙修竹提出來。高慶,你再叫上兩個人,一同押解。”
怎得突然要提沙修竹?!
今夏一愣,很快掩下情緒,只作面無表情狀。
為了避免陸繹對自己有疑心,一路上今夏都沒敢問究竟要把沙修竹帶到何處,直到陸繹帶著沙修竹上了一條早就備好的船。
“大人,我們這是往何處去?”天色已暗,她不得不問道。
“去上次烏安幫聚集的渡口,聽說他們今晚在那里有幫眾聚會。”陸繹意有所指地看著她,“上次在船上與我交手的人水性甚好,我懷疑他就藏身在烏安幫中,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光是烏安幫,鹽幫漕幫都有可能。”
今夏謹慎地回答。
“你說得很對。”他道。
他居然會這么說話,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今夏滿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后者只是半靠著船舷。今夜他頭戴烏紗唐巾,身穿一領綠羅道袍,腳蹬鑲邊云頭履,寬寬的袍袖垂在船舷邊,楊柳風過,輕輕擺動,沾染蒙蒙水汽……
直至此時,今夏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他今夜這襲穿著,應該不準備與人動手,但像這樣闖到烏安幫去肯定會鬧出大動靜來。想到戲樓上他與上官曦的模樣,她暗暗揣測,莫非他已經和上官曦有了默契?
但這位經歷大人的心思實在無法以常理揣測之,萬一他同上官曦只是逢場作戲,根本不會顧及怎么辦?
今夏再看向船那頭的沙修竹,方才他已能自己一瘸一拐地行走,看起來腿傷已經好了大半,提刑按察使司的人果然沒再對他用刑。若是待會沙修竹看見謝霄……她不由自主地又瞥了眼陸繹,心下不免忐忑不安。
月色如霜,粼粼波光,隨著潺潺的水聲,今夏已經能看見那
處渡口,燈火闌珊,隱隱傳來陣陣喧嘩,夾雜著劃拳聲、笑罵聲等等。
果真有幫眾的聚會,是上官曦告訴他的?
她再次看向陸繹時,正撞上他的雙目――“你很緊張么?”他問。
“沒有啊。”她裝傻。
“那為何一直偷偷看我?”他直截了當地問,連旁邊的高慶,一并另外兩名錦衣衛也轉頭看向今夏。
今夏艱難地咽了下唾沫,只能道:“因為卑職覺得、覺得……大人相貌出眾,就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其他錦衣衛聞皆忍住笑意,連陸繹也難得地微微一笑:“你到現下才發覺么?”
“可能是因為這月色……”
今夏訕訕答道,卻在驟然想起那夜月色下畫舫中的男女,臉色一變。
陸繹沒有忽略過她面上的變化,正欲詢問,船身一震,已靠了岸。
“把沙修竹押出來,讓他到里面認人!”他冷冷地吩咐高慶。
高慶領命,與其他兩名錦衣衛一起,將尚帶著鐐銬的沙修竹架出船艙,登上渡口。陸繹隨后上岸,今夏正要跟上去,卻見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你方才想到什么?”
“我、我……晚些時候我再向您稟報行么?”
陸繹牢牢地盯了她一眼,總算沒有堅持,點了點頭。
聚集在此地的烏安幫幫眾人數,比今夏預料地還要多出一倍,渡口的幾個飯莊里燭火高懸,滿滿地盡是人。
但愿謝霄不在此地,今夏暗暗心道。
那日沙修竹拼命拖住陸繹,為得便是讓謝霄脫身,想必今日他指認謝霄的可能性也甚小。可按照謝霄的性子,見到沙修竹恐怕按捺不住,即便不動手,在陸繹面前露出馬腳的可能性也極大。
哥哥,你可千萬莫在這時候來湊熱鬧呀!最好老老實實在老爺子身邊呆著。
她一雙眼睛迅速地在周遭掃來掃去,就生怕發現謝霄魁梧厚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