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押著沙修竹踏入距離最近那間飯莊時,原本的喧嘩熱鬧似乎在一瞬間冷卻下來,尚在劃拳的、喝酒的、吃肉的都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頭來,目光不善地盯住那幾身刺目的錦衣衛青綠罩甲……
衣衫襤褸,鐐銬加身的沙修竹,更加引起他們對官府本能的敵意。
“這位官爺,有何指教?”一個高瘦中年漢子站出來,循禮拱手問道。
陸繹淡淡道:“前陣子這廝與一伙賊人劫了仇大將軍為母賀壽的生辰綱,那伙賊人頗通水性,所以我帶他來認認面。”
話音剛落,隨即引起一番喧嘩聲。
陸繹此舉擺明是懷疑烏安幫窩藏賊人,加上他并非揚州本地官差,與烏安幫可以說無任何交情,一時之間已有不少漢子站起來罵罵咧咧,粗野語,甚是難以入耳。
高瘦中年漢子面帶冷色,接著道:“官爺的意思是,懷疑賊人是我幫中人?”
陸繹還未回答,今夏便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上官曦平和卻不失威信的嗓音:“董叔,這件事我來處理。”
“堂主。”高瘦中年漢子朝她施了一禮,退到一旁。
上官曦越過今夏等諸人,一直行到陸繹面前,才翩然轉身,略仰頭對上他:“陸經歷,你帶一名囚犯到我幫,請問有何指教?”
“只是帶他出來透透氣,順便看能不能找到他同伙的賊人。”陸繹輕描淡寫道,“一樁小事而已,還請上官堂主不要誤會才好。”
“像您這樣帶
著人闖進來,恐怕很難不讓人誤會。”上官曦輕輕柔柔道。
今夏有點疑心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在上官曦的語氣聽出些許嗔怪而非不滿,接近著她就確定了,因為她聽見了陸繹帶著笑意的聲音。
“若有冒犯之處,改日我一定登門致歉,只是眼下……”他用商量的口吻,“能不能讓我手下兄弟把公事先辦了?”
上官曦思量片刻,道:“也罷,我們是江湖草莽,都是粗人,但向來是你敬我一分,我讓你一尺。今日大人既然好相商,我們也不能駁大人您的面子。董叔,您陪著這幾位官爺轉幾圈。”
“堂主,這……”
“幫內若果真有賊人藏匿,別說國法難容,我幫就斷斷容不得他。只是,若找不到賊人,又該如何是好?”她秀眉微挑,看著陸繹。
“淵今日來已是冒犯,倘若如此,聽憑上官堂主發落便是。你要罰我一壇,我絕不敢只喝三杯。”陸繹笑道。
“這話當真才好。”
上官曦抿嘴一笑,示意董叔帶錦衣衛去。
當下,高慶等錦衣衛押著沙修竹,一個飯莊一個飯莊地看過去,而上官曦就陪著陸繹立在外頭。
今夏在旁,幾番偷眼看上官曦神情,都看不出端倪,心下只是暗暗詫異。
過了好一會兒,高慶押著沙修竹回來,朝陸繹稟道:“啟稟大人,這廝低頭垂目,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并不曾認出人來。”
陸繹冷眼看沙修竹:“如此,罷了,將他仍押回去吧。”
眾人欲走,上官曦卻將伸臂將陸繹攔住,笑道:“大人,您剛剛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自然算數。”
陸繹停住腳步,含笑道。
“那好,大人若不嫌棄我這里酒劣食粗,留下來吃一壇子如何?”
聞,陸繹低首遲疑片刻,便點頭笑道:“既然上官堂主開了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你們幾人,將沙修竹仍押回牢里,就不必等我。”
“大人……”高慶似不太放心,神情遲疑。
“不妨事。”
陸繹擺擺手,令他們快上船去,自己便與上官曦一同踏入飯莊之中。
今夏看在眼中,暗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當真是至理名。陸繹那般冷傲之人,遇上上官姐姐這等風姿颯爽的女中豪杰,也不得不化為繞指柔。
月色如霜,遼闊的湖面上一片茫茫的銀白。
“姑娘,外間有風,還是進來吧,仔細受了涼。”隨伺的圓臉丫鬟勸道。
翟蘭葉扶著艙門,極目遠眺,對丫鬟的話仿若未聞。帶著水汽的夜風輕輕拂動她的襖裙,色如月華,飄揚絢爛,身姿自有種說不出的曼妙。
“姑娘,有三、四里水路呢,且要一會兒功夫,還是進來等吧。”丫鬟繼續勸道。
“不妨事,在家時坐的時候久了,我略站站。”
翟蘭葉柔聲道,目光仍望著湖面,面上有著藏也藏不住的歡喜。
丫鬟只得不再相勸,進艙取了件披風,替她披上。
船緩緩前行,莫約過了半個時辰,能看見一艘頗大的夜航船靜靜停在距離淺灘不遠的地方,隱約可見燈火……
三年了,終是又能見著他了!
她握帕子的手緊緊按在心口上,心跳之快幾乎讓自己受不住。
“姑娘,從這邊上船。”
丫鬟來攙扶她,她遲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步上架起的踏板,登上那艘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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