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就是我臧氏之物,我如今只是取回來罷了。”
不過與鬼打交道——換句話說,馭使鬼物本來就有兇險。
“我窮畢生之力發現,我可以不馭使鬼,而是截取其殘肢,將其拼湊到我的身上。”
紙人張的聲音里帶著嘆息:
“它們相互克制,相互平衡,使我既擁有了它們的力量,又可以不受它們掌控,甚至殘缺斷臂還無法徹底復蘇,繼而真的傷害我。”
“說起來,我的這個法則倒與謝家那小子的情況有些相似,但又不同。”
紙人張道:
“那小子靠厲鬼力量維持,形散而神不散。”
他頗有些自得:
“我就不同了,既是神不散,形也不散,就差一張完美的人皮了。”
說到這里,他嘆了一聲:
“我這一生也剝了不少的人皮,但都不適合,鬼皮也試過,沒想到你就出現了。”
……
這些話埋藏在他心里許久,他早就想找個人訴說。
他這一生也算跌宕起伏。
本身也算名門之后,卻沒有享受祖輩的蔭庇,年少時期窮困落魄,卻不改其熱情本性。
興許他本來性格之中便隱藏了劣根性,但如果沒有發生后來的事作為刺激,興許他一生都是勇敢、公義的人。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一切事情只能說造化弄人。
他當年為之努力的家庭在頃刻間破裂,妻子、女兒盡死于兄弟之手,唯有兒子存活。
那一天恨意沖擊了他的心靈,他曾迷茫掙扎,偏偏這時鄰居胡大嬸夫婦又給他以重擊,令他心態徹底扭曲。
當時他過命交情的兄弟羅剎被判斬首,妻女死亡,在當時的他看來,造成這一兇案的趙福生一干人逃亡——罪魁禍首的臧雄山躲藏在鎮魔司庇護下,當了縮頭烏龜。
他爛命一條,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最終決定提著兄弟尚未安葬的腦袋及留下的佩刀勇闖十七層鬼域。
他想見臧君績,想求臧君績這位祖宗為自己作主。
最終的結果趙福生后來在十七層鬼域之中也‘看’到了,他一無所獲。
興許在那個時候,紙人張便意識到了一點:求人不如求己,拜神不如自己努力奮斗。
他砍下了臧君績的一側頭顱,取走了它的眼珠,從此走上特殊的成鬼之路。
……
其實這些年紙人張內心深處是頗為自得的,可他做的事,不知該和何人訴說——一般人他也不屑于去說。
當年在他心里無所不能的鎮魔司,隨著他成鬼之路的逐漸成功,實力開始強悍,他便越看出大漢朝的軟弱。
朝廷已經腐爛了。
天子威儀不再,僅掛其名而無權勢。
鎮魔司內,封都老了,許多事情力不從心。
余靈珠等人雖說馭鬼,可缺點也很明顯。
人性的貪婪、自私,令得人在馭鬼后被發揮到極致。
普通百姓日子艱難,可憐、可悲又可恨。
像五仙觀常家這樣的蠢貨干出的蠢事,這些年紙人張不知看過多少了。
越是看得多,他對這個世界便越厭惡。
他內心像是積攢了怨毒,等著某一天時機適合了,便將這些世界全部吞噬其中。
“趙福生,其實你也愚蠢,許多事情明知不可為,偏要為之。”
她自己馭使了鬼車,這一團亂局之中她有許多次機會抽身而出。
可她沒有走。
萬安縣的人對她倒是忠心,可這些人實力不能與她相比,且她竟然利用法則,將所有人綁到一處——生同時生,死同時死。
這個行為在紙人張看來真是蠢透了。
這也阻止了趙福生逃生之路。
“不過這樣也好,也方便我下手。”
紙人張道:
“這些年來,我的身體置換不少,就差這層皮了。當我接收了你的人皮,吞吃了你的血肉,取回我臧氏鬼物,我再殺死封都,令鬼域擴散,將整個大漢朝吞入其中。”
他訴說著自己的心愿:
“到時天下厲鬼橫行,將再無活口,此時我會以身鎮壓天底下所有的厲鬼,令得所有的鬼一掃而空,這世道就再也沒有鬼了。”
他瘋了。
趙福生此時強忍劇痛,突然問他:
“臧雄武,我早前打開了地獄,放出了船夫,你看到‘他’了么?”
都到這個時刻了,她不求饒、不反抗,反倒問起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紙人張愣了一愣:
“看到了,又如何?”
說完,他好像明白了趙福生話中之意,接著笑了:
“傳世原本是我兒子,可惜這個兒子不甚中用,也是一個蠢貨。”
他此話一說出口,便感覺到趙福生的呼吸有片刻的急促。
紙人張心念一轉,意外道:
“你生氣了?”
他似是疑惑不解:
“我自罵我兒子,與你何干呢?老子罵兒子,天經地義。”
“……”
此人固執、自我,性情強勢霸道,其思維邏輯與想法自成一派,與這樣的人提及這些事,千萬不能被他激怒,否則便會被他的思維引導著走,反倒亂了陣腳。
趙福生一念及此,強行冷靜了下來。
紙人張贊道:
“你倒是不錯,可惜你是好樣的,九門村趙大有夫婦那樣的孬種廢物,怎么生得出你這樣的女兒呢?”
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此時紙人張并沒有糾纏這個話題,而是道:
“傳世這個人意氣用事,做事不會顧全大局,總在不同的時間做出錯誤的事。”
他冷冷點評:
“當年他娘、妹妹出事,他無能為力,只能獨活。多年以后,明知事情已經不可為,他又偏不自量力要出手,最后枉送性命。”
說完,又厭惡道:
“送了性命也就算了,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他偏偏厲鬼復蘇。”
他生平最恨鬼了。
恨到后來,已經不分原委,不分鬼的身份來歷了。
“莫說它出現在我面前我無動于衷,就是文清與囡囡出現在我面前,我也是要將其殺死的。”他平靜的道:
“鬼罷了。”
“……”
趙福生突然幽幽的嘆了一聲。
“唉。”紙人張聽到她嘆息,也跟著嘆了一聲:
“這世間之上,你也算是個人物,可你這一死——”
他話語里竟隱隱透露出一種裝模作樣的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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