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你想象不到的事實
鄭也夫
我是生物學的忠實粉絲。自1997年始,一發不止,先后讀過150余本生物學著作,領教過生物學思想家的大小觀點、各色表述,不計其數。竟是其中一句格最令我折服:“事實比想象更離奇。”思考這句話后是驚嘆和氣餒,驚嘆大千世界的奇特,氣餒我們想象力的孱弱。如果不是看見,我們能夠想到海底會有海星這樣奢華的生命造型嗎?倭黑猩猩的群體在遇到食物即將發生哄搶時,會忽然開始相互撫摸生殖器,即刻便心情愉悅遂有了四歲孔融般的禮讓。自青霉素問世以后的70余年間,抗生素花樣翻新,多如牛毛,但細菌和病毒安然無恙。何故?它們平均一天繁殖30代。靠著這樣的速率和與之成正比的變異,細菌保有著極大的多樣性。此理同樣可以解釋海星和倭黑猩猩。大自然中一把把嚴酷的選擇剪刀與基因特有的變異之間的偉大互動,將多樣性推向極致,超乎我們的想象當不在話下。
能被這句格感動,是因為我本有這樣的內因。1987年我和一位著名的歷史小說作家擺談。我的一番吹牛令他對這位籍籍無名的學者刮目相看。我說,你們比尋常小說家幸運,因為歷史人物間的博弈,遠比小說家的憑空構思精致、離奇、鉤心斗角、匪夷所思。原因無他。小說家的想象力好一點、壞一點,無非是千百冊圖書的銷售落差,而李世民兄弟的玄武門博弈,賭注是身家性命。雙方的陰謀設計差得了嗎?
德國人教育中的十歲分流和其職業教育中的雙軌制,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與之相比,其學者著作中的一句話,特別是這句話中的一個尋常詞匯竟同樣打動我,“學校教育研究長期以來在德國是以‘教育實情研究’的名義進行的”。(福爾,1996,《1945年以來的德國教育》,的最大優勢是,初進高校,中學生活的記憶依舊鮮活;而那段生活之吊詭,真的比想象更離奇。教師中一個眼光毒辣的異端,憑借身上的少許感召力,調動出一個個后生的熱忱。午夜夢回那段百味雜陳的經歷,費神打撈那些曾經巴不得忘卻的記憶,遂有了下面的篇章。后生來路各異,故事五花八門,其中頗多你想象不到的東西。
原想扼要介紹一下本書的篇章,略一思忖,便放棄了。原因之二是,文章太多,全書共43篇,不知從何說起。原因之一,也是更重要的,不想誘導讀者。若擇要介紹,無論是選擇更有意義的,還是更有趣味的,都過多地摻雜了編者的偏好。學生交上的作業,常常在文中某處用黑體字或下劃線。我一概勒令去掉,理由是:你構思時已經篩選了事實,行文時更注入了語氣上的輕重緩急;再搞成特殊的字體,主觀導向就嫌太過了。不同的事實在不同的讀者那里有高下不等的意義,那不是你能預料和左右的。給出“路標”后,就是讀者自由選擇的閱讀空間了。
前面說過,我的授課一向是兩個旋律并行:我的授課,學生的作業。在歷時三年的教學相長中,拙作也已完成,冠名“吾國教育病理”。它與這本書構成姊妹篇。愛唱和會聽的人,大多更喜歡和聲。
謝您撥冗閱讀上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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