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是基里曼在安排上的一個小小失誤:他雖然確實知道,帝國之拳戰團中守護的一件圣物正是他們基因之父的手骨,但在見到真的斷了一只手的多恩之前,他的感性令他實在沒法把那截手骨和“多恩斷了一只手”這件事聯系起來,即便這兩件事之間的因果關系顯眼到連瞎子都看得見也是一樣。這或許也是“原體并非神明”的一個證據,基里曼苦中作樂地想,他實在沒法想出有什么東西能對自己最堅硬的兄弟造成這樣的肢體殘疾,因此也就無法想象羅格?多恩只有一只手的樣子。
那兩位仆人則是基里曼在意識到不對后,立刻對自己做出的錯誤決策做出的補救措施。他們在席間的任務是拿著餐刀代替只剩下一只手的原體,將食物切分成方便取用的一口大小。這樣,多恩也可以只用一只叉子或者勺子正常地進餐。雖然畫面上看著有點奇怪,但畢竟是家宴,用不著管那么多。
如果這次基里曼所招待的客人是心思更加敏感的類型,那么他不會選擇這么做,而是會要求廚房在烹飪后直接切分食材并重新設計擺盤――實際上,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連剛剛那句感嘆都不會說出口。這兩件事,無論是哪一件,都很有可能刺痛一個殘疾人因劣于他人而千瘡百孔的心靈。但基里曼知道,多恩不會那樣覺得。
實際上,多恩也確實沒有那樣覺得。原體心平氣和地等著凡人仆役們把切好的食材放進他的盤子里,還沒忘記向他們投以感激的眼神。這種平靜倒并不僅僅來源于他性格中因極端務實而形成的鈍感,也來自于他對“這種狀態不會持續很久”的強烈自信。
“很麻煩。”多恩以一種類似于學術報告般的客觀態度平靜地回答,“我從前也沒想過,直到我真的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
然后他微笑了起來,就好像說了一個自己非常滿意的笑話。基里曼其實沒搞清楚笑點在哪,但兄弟重逢為他帶來的滿足感也足夠他真心實意地同樣笑起來了。
“所以,”在確定這個話題非常安全之后,帝國攝政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的手到底是怎么搞的?”
“簡單地說,是個亞空間裂隙。”大概是不太想在餐桌邊上作軍事報告,多恩把過程說得很簡略,“叛徒的艦船上展開了一個小型黑洞般的亞空間裂隙,艙室的破壞很嚴重,磁力鎖也找不到可靠的固定處,我就被吸了進去。在最后一刻,我伸手嘗試抓住點什么,但那個瞬間里,裂隙合攏了。錯位的空間直接撕掉了我的一只手。”
“還真是相當戲劇性的意外。”因為事件本身已經過去很久了,所以基里曼選擇不表達出太激烈的感情,只在語氣中留下了一點悵然,“而且肯定給你造成了很多麻煩。”
“失去一只手對工作效率的影響相當嚴重,但對我來說,還算不上是決定性的打擊。”多恩的態度依然顯得很無所謂,“就好比,我現在也不是不能只用一只手進餐。”
“――我完全相信這一點,但那樣的話,你就得在我的仆人們面前犧牲一下你自己的儀態了。”在兩位負責分餐的仆役出現什么應激反應之前,基里曼非常迅速地接住了話頭,并且帶走了談話的重點,“對于你被迫缺失的這一部分,你自己有什么安排嗎?”
聽了這個問題之后,多恩沉重地嘆了口氣:“我確實給自己設想過幾種義肢構型,但卡在了材料強度的問題上。”
“哦。”基里曼機械性地應了一聲。他的思維在原體腦力的支持下轉瞬間就又跑回到了帝國之拳的靜滯立場中封存著的、那只雕刻有歷代戰團長姓名的手骨上,并且替他的兄弟狠狠地尷尬了一把。
講道理,基里曼覺得,這比他發現自己住過的房間都被整個封在靜滯力場里當做圣物崇拜還要尷尬,并且難以處理――至少他的房間在解開靜滯力場之后就能重新投入使用,但多恩的手骨……
等一下。基里曼意識到不對。他的思維之所以會一下子跳躍到這件事上,是因為多恩提起了自己的義肢卡在了材料強度的問題上――的確,就憑原體能拳打陶鋼手撕精金一口氣掀翻超重坦不費勁的力量輸出,能在體積上與他們的肉身相匹配,并能夠承受他們比怪物還離譜的力量的材料,即便是在帝國材料學的科技樹當中,也幾乎沒有。如此一來,他們自然會想到能不能把原裝的那一份收拾一下當做義肢的骨架來用。但現在,多恩的手骨上已經刻滿了帝國之拳歷代戰團長的姓名――不是,你們到底拿什么刻的啊?
基里曼覺得不對勁,于是他把自己的思路從這個不對勁的路徑上拖了回來,禁止自己繼續往下想。嘴上又說:“或許我先問問大賢者貝利撒留?考爾,看看他的庫存中是否有什么東西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向各大鑄造世界發函詢問,或者你同意的話,直接向他們招標。還不行的話,等我把眼下的大部分事情安排一下交托出去,我們一起回太陽系看看,問一下火星或者父親有沒有什么解決方案――我猜你肯定也是想要回去一趟的,至少見見父親。雖然他的狀態不是很好,講起話來比較……”
回想到了一些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算不得愉快的經歷,基里曼在說到這里時沉痛地嘆了一口氣。幸運的是,多恩并不是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的事情糾纏的性格。他一邊用叉子戳起自己盤子里的食物,一邊平靜地說:
“拱衛泰拉是父親交給我的職責。”他語氣平淡,但和之前放松的平淡不同,這句話明顯是一種被刻意控制過的平淡,“而我缺席得太久,毫無疑問,這是極大的失職。”
基里曼想寬慰對方,至少勸一句“別這么說”,可話到了他的嘴邊之后,出口的卻變成了:“誰又不是呢。我們都消失得太久了。”
一想到帝國殘破不堪的現狀,餐桌邊上原本輕松的氣氛迅速地低沉了下去。但很快,基里曼在最近這一年多來迅速生長起來的樂觀主義又重新抬頭了:
“但至少,現在你回來了,我們也回來了。”想到逐步回歸的忠誠原體,帝國攝政覺得他還能在這個爛糟糟的磨盤邊上多堅持著轉上幾圈,“從現在開始,一切也不算太晚。”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