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公鴨般的嗓音讓唐植桐有些意外,唐植桐看著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唐植桐坐漁船是花了錢的,但漁家同樣吃不飽。
漁船先是順流而下,然后又逆流而上,劃過船的都知道,逆流而上太費力氣了,漁家最后實在沒勁了,就離長江大橋下游稍遠一點停了船。
唐植桐的自行車在長江大橋旁邊,所以這一段路得步行。
眼前打劫唐植桐的是一個小伙,準確來說還是個孩子,從外形來看最多有個十四五歲。
“別愣著,給我!”激動的心,顫抖的手,少年手里的鐮刀在不住的晃動,不知道是緊張,還是餓的。
而少年的眼睛則緊緊盯著唐植桐手里的魚。
“小兄弟,家里碰到難事了嗎?”唐植桐一手拎著魚,一手握著魚竿,但并沒有動,打算先把少年給穩住。
眾所周知,打架敢下狠手的,肯定不是有家有口的牛馬,而是眼前這種十三四、十四五的孩子。
十四左右的少年是思想塑形的關鍵時期,思想不成熟,有些會干糊涂事,有些則是純粹為了作惡。
幾十年后,少年都知道有個“法”在保護他們,那些惡魔心里更是門清,專門鉆這種漏洞。
有些人鉆漏洞是為了錢,有些人作惡純粹是為了取樂。
“家里……你管得著嗎?少廢話!把魚給我!!”少年色厲內荏,狠狠地瞪了唐植桐一眼,并朝唐植桐伸出了空著的那只手。
唐植桐看在眼里有些好笑,自己身高馬大,估計小家伙心里也打怵。
“有話好好說嘛,你有難處,我還能干看著不成?”唐植桐將竹竿橫在身前的同時,往后退了兩步,一邊好相勸,一邊觀察四周的,生怕一會若是迫不得已開掛被人看到。
“家里沒吃的,三天餓九頓。人人都沒吃的,跟你說,你還能給我糧啊?”少年壓根不信唐植桐的話,這年頭都自顧不暇,誰會無緣無故的給別人糧食呢?
少年看到唐植桐往后退,步步緊逼,又往前面進了一步。
唐植桐在確定周圍六十米范圍內沒人后,就不慣著他了,抬起竹竿往少年手腕上狠狠地一抽!
這一桿子既快又準,竹竿過處有破風后的“嗚嗚”聲,打在肉上更是發出清脆的“啪”聲。
少年被竹竿抽了一個趔趄,手腕吃痛,鐮刀掉在了地上。
唐植桐一個箭步上前,一腳踩在鐮刀上,手上的竹竿也沒閑著,照著少年的屁股蛋子又抽了兩桿子,恨鐵不成鋼道:“年紀輕輕不學好,就是討飯也比搶劫強!你干這個有沒有想想家里?真想進去蹲局子嗎?”
“我爹病了,我媽是個瞎子,家里還有個妹妹,我討一天飯還不夠一個人吃的,釣魚買不起魚竿!我能怎么辦?!你說我能怎么辦?!”少年手里沒了武器,蜷縮在地上,雙手抱頭,動作很熟練。
魚竿質量出奇的好,竟然沒打斷,少年也硬氣,硬挨著,沒躲,更沒有求饒。
“你說的是真的?”唐植桐將竹竿倒手到拿魚的那邊,空出一只手來,彎腰把鐮刀撿起來。
唐植桐從少年的語氣中聽到了委屈、無奈,想抗爭又力不從心,總之,很復雜。
“騙你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少年看唐植桐住了手,抱著頭的手松開了一些,頭也敢抬起來了,但臉上沒有一滴淚。
少年躺倒在地,棉衣已是補丁摞補丁,但依舊有些發黑的棉絮漏出頭來,而且衣服明顯小一號,無論是袖筒還是腰間、褲腿都短一截。
唐植桐看到少年露出來的皮膚上有很多皮外傷,青一塊紫一塊的,看來平時沒少挨揍。
“你多大了?”唐植桐站著問道。
“十四。”少年坐了起來,往后出溜了一下。
“小小年紀不學好起來!”唐植桐瞪了倔強少年一眼,十四啊,前世的自己,十四時在做什么?
“工人要替國家想”,好像恰逢父親被動失業,那時自己還不懂事,正是饞肉的年紀,一門心思的想著辦法從父母手里多扣點零花錢買個肉包子。
想來很慚愧,與眼前的少年有著天壤之別。
話說那時候校外欺負弱小、跟弱小同學要錢的壞孩子也不少,但他們搶錢沒有幾個是為了養家糊口,而是為了去游戲廳。
唐植桐嘆口氣,那個年代難啊,雖然買糧已經不用憑糧票,但很多工人家庭壓根沒錢買糧!
錢都去哪了呢?那得問曲婉婷她媽那樣的人物,問問資本家了。
唐植桐親身經歷過,有一年家里連學費都湊不出來,父親帶著自己連夜上門求人討欠薪,沒錯,討工資都得哀求著……
唐植桐后來才知道,自家這不算最難的,最難的那一批有出賣皮肉的、有劫道只為一袋米面的、有湊錢割二兩肉摻上耗子肉包水餃的,還有買柴油的。
那時候加油站是能散賣的,沒有禁售散戶的規定,不少家里有拖拉機的更是一大桶一大桶的買,就唐植桐自家院子里的天然太陽能那種大鐵皮桶。
買來后摞在自家院子里,隨用隨抽,沒有人管,也沒有人查,只要給錢就行。
有些人就抓住了這一點,去加油站零買兩斤柴油。
別問買來干什么,問就是買來點火取暖。
這種取暖方式不安全,所以某地區在全國率先禁止了向個人零售。
之所以買柴油,不是因為柴油比汽油好用,而是因為柴油比汽油便宜……
少年低著頭,一副認命的模樣,任憑唐植桐發落。
“唉,家遠不遠?帶我去看看。”硬氣的人總會讓人心生好感,唐植桐承認自己心軟了,他在少年的身上看到了無數人的縮影。
如果少年的家境確如他所說,那就幫一把。
“不去行不行?我怕氣到我媽。要不你再打我一頓吧。”少年說罷,又熟練的抱著頭蜷縮起來。
“嘿!你這不滾刀肉嗎?還知道孝敬你媽?劫道前,怎么不想想?麻溜的,快點帶路。”唐植桐氣樂了,抬腳輕輕地踢了少年一腳,催促道。
少年抬頭看看唐植桐,在確認唐植桐不可能改變主意后,不情不愿的爬起來,揉揉被打的地方,帶著唐植桐往自己家走去。
這一路上少年還時不時的回頭看看,就盼著唐植桐能改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