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植桐怎么會改變呢?以前沒少見識人心險惡,他是真的想幫少年,但又怕少年騙自己。
少年的家不算遠,在武昌的城鄉結合部,是某個生產隊中的一戶。
說一戶也不太準確,因他家沒有自己的院子。
院子看上去是以前大戶人家的,住了好幾戶人家。
鄰居看到少年走在前,唐植桐跟在后面,而且手里拿著少年的鐮刀,枯瘦的臉上就帶了譏笑:“吆,這是又讓苦主找上門了?”
少年耷拉著個臉,也不搭理他,自顧自的領著唐植桐進了旁邊的一間房。
唐植桐站在門口打量著屋里,燒火做飯都是在這一間房子里,墻面煙熏火燎的,地上散落著些細小的枯枝、稻草。
雖然有柴,但灶里沒有火,所以屋子里并不暖和。
土炕上躺著個男人,臉上沒有什么血色,已經有些浮腫了,不停地輕咳著,身上蓋著一床單薄的被子。
炕的那頭坐著個流鼻涕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腿伸在男人的被筒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穿棉褲。
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坐在土炕邊,唐植桐一搭眼就看出這是個盲人,眼球都是灰白色的。
盲人的眼睛不好,但聽覺靈敏,女人在屋里聽到了外面的對話,摸摸索索的拿起掃帚,站在土炕邊上,喊兒子過去。
少年明知母親想做什么,但沒有違背,乖乖的站在了母親身邊。
女人摸摸索索的扭住兒子的耳朵,劈頭蓋臉就是好幾下。
少年這次甚至連頭都沒抱,就這么挺著,依舊是一聲不吭。
“大姨,別打了,我聽小兄弟說家里困難,過來看看。”唐植桐嘆口氣,有些不落忍,少年肯定是慣犯,但這樣的家庭,少年又能怎么辦呢?指不定找上門來的人臨走時還要留下兩塊錢呢。
唐植桐看看手里的兩條鰣魚,還特么吃什么鰣魚?直接把魚放在了地上。
“你過來。”唐植桐連同手里的魚竿、鐮刀都放在了地上,然后朝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走過來后,唐植桐拉著他出了門。
來到大院的門口,又往外走了幾步,唐植桐看周圍沒人,從兜里掏出來二十塊錢,嘆口氣,塞給少年:“拿著吧。”
“你為啥還幫我?”少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手里的錢,疑惑道。
“大家都是一個階級的,窮人不幫窮人,你還指望資產階級賞你口飯吃?”唐植桐拍拍少年的肩膀,看看西邊,太陽馬上要落山,氣溫也快下降了。
“大哥,你給我留下個地址,我以后指定還你,連本帶利還給你。”唐植桐的竹竿沒有讓少年流淚,母親的掃帚沒有讓少年流淚,而此時,少年淚流滿面。
“都是老爺們,哭什么哭?”唐植桐沒有嫌棄少年臉臟,給他抹抹淚,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看你是個硬氣、有孝心的,但凡差一條,我也不會幫你。
不過做事得靠腦子,不能靠蠻力。
攔路劫道,碰到心硬的,你遲早得進去,到時候你家人怎么辦?等死?”
“嗯,我記住了。”唐植桐的擦拭并沒有止住少年落淚,少年抬起胳膊用袖子從左至右又擦了一遍。
“行了,天不早了,回去吧。這陣子先靠釣魚熬著,等天暖了,野菜就出來了,到時候日子能好過一點。”唐植桐再次拍拍少年的肩膀,轉身就要走。
唐植桐不打算要魚竿了,明兒就啟程回四九城,回去也用不上兩副漁具,索性留給少年當成養家糊口的工具吧。
“大哥!地址呢?”唐植桐邁腿,少年就往前追,執拗的非要唐植桐留下個聯系方式。
“留地址干什么?過好你的日子就行了。”唐植桐擺擺手,不愿留。
“我以后得還你錢、還你魚。”少年雙眼沒了狠厲,清澈的看著唐植桐,真誠的說道。
“不用了。等你以后有錢了,碰見困難的人再拉他一把,就算還我了。別送了,我走了。”唐植桐再次拍拍少年的肩膀,說道。
少年抹了一把淚,麻利的跪了下去,要給唐植桐磕頭。
“起來!人民站起來十多年了,以后站直了活!”唐植桐彎下腰,把少年拉起來,想了一下,又囑咐了一句:“開春看看天,預估下收成。如果感覺年景還是不行,就往西南走,去洪湖吧。”
說罷,唐植桐不再理少年,邁著大步迎著夕陽朝西走去。
少年站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唐植桐遠去,看著他的身影被夕陽拉的老長,最終消失在村頭,只剩夕陽的余暉撒滿天……
洪湖離武漢直線距離也就50公里,乘船一天的時間,哪怕是步行,也用不了三天。
唐植桐讓少年去洪湖確實是臨時起意,但絕非坑他。
少年可能還不知道,但唐植桐知道。
三年期間,神州大地幾乎都饑腸轆轆硬熬著,但有那么幾個地方的百姓不光沒挨餓,反而能吃飽,洪湖就是其中之一。
追根究底,這里面少不了李金玉的功勞。
因為李前輩是魯省掖縣人,當地老百姓親切的稱李前輩為“掖縣李”,更是在幾十年后自發的為他立碑、立像,而且不止一座。
唐植桐覺得,李前輩這類人是真正的父母官,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哪怕是沒有碑、沒有像,他也永遠活在當地百姓的心里!
也正是因為掖縣李的施政,洪湖地區格外的富足,不光能養活當地的百姓,還從其他地方吸引到了很多勞力。
為此,湘省還曾玩笑似的跟他抱怨過。
不過,這都算好的,因為他們并沒有攔截災民的投奔。
有些地方沒有吃的,但也不讓往外走,這種父母官也被百姓給記在了心里,然后起風后就迎來了來自百姓暴風驟雨般的“問候”……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