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夕。
漢王府里里外外紅得刺眼,燈籠掛得密不透風,映得人臉都發亮。
仆役端著鎏金盤子流水般穿梭,珍饈美饌的香氣混著酒氣直往人鼻子里鉆。
靖武帝端坐主位,臉上掛著笑,眼底卻沉沉的,沒什么光亮。
太子洛宸坐在下首,眼神時不時掃過對面的漢王父子,酒杯在手里轉著圈。
洛昊緊挨太子,一身簇新錦袍,下巴抬得老高,像只斗贏了的公雞。
洛珩坐在漢王下首,一身暗紅常服,臉上沒什么表情,只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
周圍恭賀聲不斷,多是沖著漢王去的,夸世子英武,賀漢王府又結良緣。
洛珩聽著,只覺得那“良緣”二字扎耳朵。
洛昊瞅準一個空檔,端著酒杯就晃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洛珩旁邊的空位上,酒氣混著熏香直沖洛珩面門。
“喲,兄長!”洛昊聲音拔高,引得附近幾桌都側目,“一個人喝悶酒呢?大喜的日子,高興點兒啊!來來來,弟弟敬你一杯,恭喜兄長終于要抱得美人歸了!”
洛珩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舉杯,也沒說話。
洛昊渾不在意,自顧自把酒杯湊過去碰了一下洛珩桌前的杯子,發出清脆一響,臉上堆滿了夸張的同情:“哎,說起來,弟弟是真替兄長心疼!外頭那些話,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他往前湊了湊,壓低了點聲音,卻剛好能讓周圍豎著耳朵的人聽見:“不就是說謝家二小姐被拐子糟蹋過,回府后癡癡傻傻,連話都不會說,像個木頭人么?嗨!那都是些沒見識的嚼舌根!依我看啊,指不定是謝家小姐性子嫻靜,不愛語罷了!兄長何等人物,定能…嘿嘿,好好‘開導’新嫂嫂的!”
他故意把“開導”二字咬得又重又曖昧,引來幾聲壓抑的嗤笑。
洛珩捏著酒杯的指節猛地收緊,骨節泛白,杯壁發出細微的咯咯聲,酒液都晃出來幾滴。
“我的事不勞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
洛昊猛地站起身,酒杯重重往洛珩桌上一頓,酒液濺出:“不識好歹!弟弟我好心好意來賀喜,你倒端起架子了?哼!你就抱著你那木頭疙瘩傻新娘過去吧!”
他拂袖轉身,故意把動靜弄得很大,氣沖沖地回了太子身邊坐下,嘴里還兀自低聲咒罵著什么。
高位之上,靖武帝握著金杯的手頓在半空,將方才那一幕盡收眼底。
渾濁的老眼在洛珩隱忍的側臉和洛昊那副張揚跋扈的姿態間掃過,最終化為一片沉沉的疲憊,連杯中美酒也失了滋味。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將金杯輕輕放回案上,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擔。
宴席終散,喧囂褪去,皇宮在深夜恢復了它固有的死寂。
御書房內只點了一盞燈,光線昏黃,將靖武帝的身影拉得又長又孤寂,投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枯坐御案后,臉色凝重。
一道影子,如同墨汁融入夜色,悄無聲息地從厚重的帷幔后滑出,跪伏在御案前不遠處的陰影里,不辨面目,只余一個模糊的輪廓。
“陛下深夜未眠,龍體為重。”
黑影的聲音平板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