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醒來時,??人還有些暈乎,只能感受到后脖持續不斷傳來的痛感、略有些顛簸的車板,??還有被捆住的雙手雙腳和眼睛、嘴巴……
念及此處,??她渾渾噩噩的腦子突然清醒,心中陡然生出警覺,渾身僵住。
不對,她是被人綁了!
今日本是冬至,??她得以休息一日,??本打算到國子監處理腌下的臘肉,??再去昭寧長公主府中給前輩和姨母做吃食。
然而昨日下午,東市成衣鋪子忽然派婢子來傳信,說是前兩日鋪子遭人鬧事,??好些布料和紙單子都被毀了,??連帶著多數客人留下的尺寸也被弄丟,所以想請孟桑與阿蘭再去一趟。
當時,??杜p與另幾位從昭寧長公主府出來的護衛都在,其中一人去查實了此事,確認婢子所非虛。加之孟桑自己眼力好,??隱約還記得這婢子的模樣,??于是不疑有他,??應下冬至日上午會再帶著阿蘭去東市成衣鋪子一趟。
今日去時,依稀還能瞧見鋪子被打砸過的狼狽模樣。孟桑見了之后,??安慰面帶愁容的店家幾句,??便隨著對方去了樓上量尺寸。
因著調動突然,??昭寧長公主府中的女護衛有的在外地辦事,??有的去了大漠尋人,??暫且調不出多余人手,??杜p先領著其余男護衛來守著孟桑和孟宅周遭。
杜p與其他護衛皆為男子,本欲跟著一道上樓,卻被店家歉意攔下。蓋因冬衣厚實,要脫下才量得準確,加之樓上還有其余女客,若他們跟著上去,難免驚擾客人。
店家說得有條有理、真情實意,加之這一整樁事都沒顯露任何異樣,孟桑就沒多想什么,只讓杜p等人守著唯一的樓梯口便是。
她與阿蘭去到二樓,瞧見正在挑選布料的女客之后,心中存著的疑慮便更少了,由店家引去小隔間脫衣、量尺寸。哪成想,剛一進去,她沒來得及出聲提醒樓下的杜p等人,就被藏于門后的賊人給劈暈。
待到她再度醒來,已經是眼下這個境地。
孟桑心里頭自然是驚慌的,但她更清楚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冷靜。
于是,她不動聲色地放緩呼吸,裝作還未醒來的模樣,以免驚動賊人。因著雙眼上的布條綁得太嚴實,連眼皮子都掀不開,她就用耳朵去聽周圍的動靜,分析自己的處境。
毫無疑問,那店家必然與歹徒有所勾結。不過她現下不知其中內情,便也只能將這個疑惑按捺下來,先顧著當下。
現下她應當在一輛驢車、牛車或者馬車里頭,內里地方狹窄,她是側躺在車中,身邊似乎還躺著一人。
聽著近在耳邊的細微呼吸聲,孟桑隱隱了然。
只怕阿蘭也被擄過來了。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確認車內再無其他人,方才放松片刻,開始試著掙脫手腳上的束縛。
除此以外,還能聽見斷斷續續的木輪軋過黃土地面的聲音,車輛前進時發出的“吱嘎”聲,以及車外隱隱傳來的行人說笑聲。
能費這么一番工夫,特意設局繞開杜p等人,綁了她和阿蘭的人,究竟是誰?
沒一會兒工夫,許是車輛前行時被什么東西軋了一下,阿蘭與孟桑不由自主地隨著車廂晃動而撞到車壁,前者陡然醒了過來,意識到處境之后,慌張地發出零碎的“嗚嗯”聲。
頓時,外頭傳來賊人壓低聲音的幾句怒罵,有人掀開簾子,惡狠狠道:“閉嘴!否則現在就宰了你們!”
孟桑曉得此時再也裝不下去,竭力挪動上半身,去夠阿蘭的后背。
阿蘭一開始感受到有人靠過來,心中無比驚慌,但在聞見熟悉的頭油味道之后,下意識安心許多,強逼著自己冷靜。
她見孟桑一直沒有發出聲音,又結合方才歹人的話,隱約猜出孟桑的意思,于是顫抖著身子,慢慢安分下來。
至此,孟桑聽見賊人惡聲惡氣的一句“倒是識相”,外加撂下簾子的輕微聲響,然后才呼出一口氣,繼續用額頭去安撫阿蘭,并頻繁在心里重復――
不能急,不能惹怒對方。
對方不直接殺了她們,而是費盡周折人綁走,必定是她們還有什么用處。
如果她沒能力帶著阿蘭平安離開,那就要竭盡全力拖延時間,等著謝青章和其他人來救。
她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的。
師徒二人靠在一處,雖然口不能、眼不能見,但在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安慰彼此,告訴對方自己的存在。
-
過不多久,車輛在經過七繞八拐之后,終于停下。
察覺有人掀開車簾后,孟桑被人粗暴地拽起,拖到車下,半摔在地面上。還未穩住身子,就聽見一道粗啞的男聲傳來。
“把她們腳上的麻繩解了,帶到正屋。”
“喏。”
孟桑在感受到腳上束縛解去之后,又被人從地上拽起,被迫隨著對方踉蹌往前走。
在她與阿蘭被帶進一間屋子后,又雙雙被綁到方柱子上。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唯余或輕或重的呼吸聲。
半晌,從正前方傳來一聲嗤笑。
“這就是廚藝絕頂的孟廚娘?別是外頭吹噓的吧?”
“要我說,費這么大勁把人綁來干嘛,直接殺了不行?再不然,賣去平康坊,或者賣給隨意一個討不著媳婦的無賴,將人綁上一輩子,再也礙不著咱們的財路!”
又有一人接話,不贊成道:“這名聲是國子監那幫子監生傳出來的,哪里會有假!你莫要沖動,免得誤了咱們的大事。”
那人不說話了。
孟桑直直站著,聽著“財路”“國子監”二字,心中了然。
只怕這些人是與捉錢有關了。
聽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確實于他們有用,方才沒有直接動手。
她暗暗呼出一口氣,口中“嗚嗚”兩聲,示意自己要說話。
屋中靜了一瞬,幾息之后,有人過來給孟桑解了雙眼和口中的束縛。
眼上壓力最初解開之時,孟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多眨了許多次眼,這才勉力看清周遭――正前方的方桌邊,坐著三個中年男人,四周或站或蹲著數人,而阿蘭被綁在她的右方。
孟桑拼命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佯裝驚慌地問:“你們是何人,為何綁我來?”
坐在最左邊的吊梢眼男人開口,面帶兇色,咬牙切齒道:“為何綁你?
自是因著你妨礙了我們的財路!”
聽見對方開口,孟桑便曉得這是一開始說要將她和阿蘭賣去平康坊的人。她按捺心中怒氣,壯著膽子:“我不過是名庖廚,哪里能擋著你們路子!”
“吊梢眼”濃眉一豎,當即就要開口罵些什么,卻被坐在最右邊的塌鼻梁男人攔住。
“塌鼻梁”似笑非笑地看向孟桑:“孟廚娘看著慌亂膽小,實則在暗中套話,倒是不簡單啊。”
聞,孟桑心中一凜,曉得再也裝不下去,索性丟掉那些偽裝,坦然道:“你們費這么大工夫將我們綁來,想來是我身上一些東西對你們有用處。”
“既然都這樣了,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說說你們是何來路,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聞,“塌鼻梁”微微瞇眼:“孟廚娘猜不出來?”
孟桑矜持一笑:“既然是猜測,必然要經過證實,方才曉得真假。縱使我說千八百句,到底不如你們一句話,那又何必費這等氣力?”
那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吊梢眼”滿是惱怒地嗤道:“自然是被你牽連的人。”
“孟廚娘在國子監食堂干得風生水起,累的我們遭殃!”
對方的話說得含含糊糊,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自己的身份是同行。
然而這話旁人信得,孟桑是半分不信的。
說笑呢!若是這些同行要動手,那早在阿蘭被賣那陣子就應當直接朝她出手,而不是將矛盾對準她的徒弟們。
不過,既然對方刻意要模糊身份,她哪怕是看出蹊蹺,也是不能信的。
孟桑裝出恍然大悟的模樣,順水推舟道:“原來真是被牽連的同行!倒是不知三位是哪家酒樓食肆的掌柜、庖廚,是務本坊里的,還是東市的?”
“吊梢眼”不耐煩道:“問這么細致作甚!我告訴你,能留你和你徒弟兩條命,為的就是你手里頭那些食方子!”
“識相點的,趕緊把方子寫下來,我們就放你們回去。”
孟桑挑眉:“當真放我們回去,而不是隨便發賣了?”
“吊梢眼”一哽,“塌鼻梁”立馬接上話:“若是孟廚娘寫下的食方足夠讓人滿意,那我們會送你們出長安城,并且辦好公驗路引。”
“只要你們日后不回長安,我們便也不會再找什么麻煩。不過……”男子話音一頓,目光十分危險,“若你們私自回長安,那我等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我們綁得了你一回,就能綁第二回。”
“孟廚娘是個聰明人,應當曉得選哪條路吧?”
孟桑莞爾一笑,面上瞧不出害怕:“這才是敞亮人說話的樣子嘛。”
她眼中露出貪婪之色:“想要食方?可以。”
“給我多少銀錢?”
屋子里的歹人面面相覷,隨后哈哈大笑,俱是一副譏諷不屑的模樣,仿佛自己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塌鼻梁”一邊笑,一邊道:“你和你徒弟的命都在我們手里,還敢要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