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兩個月,??衛瓚都是跑得馬不停蹄。
他猜得沒錯,死士抓了,卻是個個兒一問三不知。這些人本就是被拿來利用的刀,不到那一刻,??甚至不曉得自己做了什么。
倒是民間門開始斷斷續續聞風謠,??傳起了什么小侯爺破案擒死士,??編得那叫一個九曲回腸,倒比他本人破案的過程更驚心動魄。
衛瓚就甲胄案這么一個差事,忙忙碌碌干到了夏天,??但這還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可氣的還是抄書百遍這件事兒。
往常博士一生氣,就愛讓人抄功課百遍。
但昭明堂的學生也會混,??今兒抄幾頁,明兒抄幾頁,等抄著抄著,博士氣消了,三五天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架不住眼下這兒有個沈鳶。
三天兩頭、有意無意提醒博士,甚至還能替博士揪一揪他有沒有錯字了的地方,時不時給他再添上個三遍五遍。
這般來回折騰下來,衛瓚那百遍書活活欠了一春,還余下四五十遍。
昭明堂上下現在見著沈鳶都覺得心驚,生怕這抄不完的百遍書落在自己頭上。
外頭閑玩蹴鞠的時候,??唐南星還給衛瓚出主意:“要不咱們幾個幫你抄了算了,??再不行,??去抓兩個會臨摹字跡的文生來,??還真要這么抄個沒完了?”
他懶洋洋問:“你是打算瞞博士,還是瞞沈折春?”
唐南星琢磨了一會兒,還真是博士好糊弄,??沈折春那一關難過。
卻是晉桉用膝顛著那皮鞠,笑了笑說:“沈折春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找他說一說情不就完了么。”
唐南星說:“你出什么餿主意啊?”
晉桉說:“本來么,你越要糊弄他,他越來勁。你去說說情,他興許一抬手就把你放了呢。”
唐南星道:“憑什么要跟他說情啊,前兒甲胄案的事兒,衛二哥還升了品的,就是不升,衛二哥也是武勛在身,見了面兒不讓沈折春行禮就不錯了。”
晉桉說:“這就不是一回事兒。唐南星,我說你一天天的,老跟那沈折春過不去做什么。”
唐南星沒好氣看他,竟有幾分痛心疾首之色:“你懂個屁。”
兩人正說著的時候,卻聽見衛瓚扯松了領口,將那皮鞠一踢到一邊去,說:“不玩了,歇一會兒。”
說著,便獨個兒退了場,坐在邊兒上乘涼,汗順著脖頸淌進衣襟口,越發幾分夏日的懶怠,不知在想什么。
自打入了夏,這日頭一天賽一天的毒辣。
文生避暑的避暑、納涼的納涼,只昭明堂這群傻小子不知熱,一日不動便渾身難受,頂著火辣辣的日頭馬球蹴鞠,動輒便渾身是汗。
若不是國子學的規矩嚴苛,如今一個二個早已打了赤膊。
隔了一會兒,卻是晉桉過來,道:“對了,衛二,避暑莊子的事兒,你跟沈折春說一聲,看他愿不愿一起來。”
“我問了學正了,說過兩日就放假了,月試應當也免了。”
衛瓚應了一聲。
又聽見晉桉說:“唐南星那小子,腦子里半是面粉半是水,平日里到處噴漿糊,誰知道想得是個什么東西。你讓沈折春別往心里頭去。”
衛瓚怔了怔,笑著應聲“好”。
待汗消了,便翻了墻出去轉了一圈,循著國子學邊兒上一家攤子,打了壺酸梅湯回去。
如今昭明堂一幫人都在外頭蹴鞠,堂里就沈鳶一個人,支著下巴在邊兒上乘涼。
一把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額角已沁出了些許的汗。
沈鳶受不得熱,也受不得寒,不用冰塊酷暑難耐,用了冰塊又容易風寒,所以一到夏天分外的難受。
衛瓚咳嗽了一聲,將那一壺酸梅湯放他面前。
然后坐在他邊兒上。
沈鳶抬了抬眼皮,沒看他。
衛瓚又咳嗽了一聲。
沈鳶才說:“這不是衛大人么?”
衛瓚說:“我早知你這么酸,我還給你帶什么酸梅湯。”
沈鳶垂眸慢吞吞翻過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
酸甜適口,涼得也恰到好處。
再冰一些受不得,再暖一些也沒什么涼意。
外頭一群傻小子正是踢得好了,一陣呼和聲此起彼伏,還在那兒數著數。
沈鳶說:“怎的,提著禮來,不想抄了?”
衛瓚說:“沒有,我樂意來著。”
頓了頓,忽得覺出不對了,說:“沈鳶,你這什么耳朵,外頭這么多人,你都能聽見我說了什么?”
沈鳶不說話了,低著頭繼續喝酸梅湯。
衛瓚揉了揉自己的耳根。
人卻在胡思亂想。
想這小病秧子果真是讓那些藥材給腌入味兒了,熱成這樣,身上也是若有似無的藥香。有了對比,才覺得外頭那些人大汗淋漓得熏人。
外頭蟬聲趴在樹上,也熱得耐受不住,一陣一陣地響。
衛瓚問,避暑莊子的事兒,你去不去。
沈鳶挑了挑眉,說:“晉桉那個?”
衛瓚“嗯”了一聲,說:“他們家在山間門弄了個避暑的院子,建了幾間門竹林涼屋,說很是松快。只是在望鄉城那一帶,路上要走個三五天,說是避暑,只怕倒是遭罪去的。”
昭明堂這群小子,哪在乎什么暑氣不暑氣的,就是在京城待膩了,要找個家里管束不到的地方浪蕩去的。
沈鳶說:“你去嗎?”
衛瓚說:“去。”
只是衛瓚倒不是沖著避暑的,而是另有事,跟這些人順了路。
沈鳶說:“我不去。”
“姨母擔心我,必不愿放我去。”
這意思就是想去了。
歸根到底,其實也是武將家少年郎的脾氣,也貪玩好動,也愛新鮮。
衛瓚說:“我娘不讓,你就不去了啊?你上回劫我的時候,我娘可也沒同意吧?”
沈鳶說:“就是上回劫了你,受了寒了,姨母都盯了我好幾個月了,晚回去一會兒都要問。”
衛瓚笑了一聲,道:“我娘是讓你以前給嚇怕了。”
這小病秧子剛入京時水土不服,又碰上寒冬臘月,頭一年那是睜眼咳嗽閉眼發熱,險些就病死在松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