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場更大的風波,去掩蓋一場微不足道的冤屈。
用一個公主應得的體面,去交換她即將付出的代價。
何其諷刺。
她提起腳,踩在了那片柔軟而鮮艷的紅氈之上。
腳踝處的傷,似乎又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這浮于表面的尊榮之下,是何等腐爛的根基。
她走得很穩,囚衣的下擺拂過地面,在那鮮紅的底色上,拖拽出一道微不可查的、臟污的痕跡。
長樂宮的殿門大開。
門前,一列宮女手捧著托盤,垂首靜立。托盤之上,是疊放整齊的朝服、金冠、玉帶、以及各式華美的佩飾。
為首的,是皇后宮中的掌事大宮女,張姑姑。
張姑姑年近四十,向來看人下菜,從前見到華玉安,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
可此刻,她卻滿臉堆著恭謹的笑,親自迎了上來,屈膝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大禮。
“奴婢參見玉安公主。公主受苦了,皇后娘娘特命奴婢前來,為您更衣。”
她的聲音溫和得體,仿佛真心實意地在為華玉安感到委屈。
華玉安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漠,讓張姑姑心頭一跳,后背瞬間浸出一層冷汗。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少女,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可以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了。
宗祠那幾日,燒掉了一些東西,也淬煉出了一些東西。
“有勞姑姑。”
華玉安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一絲長久未曾進食的沙啞,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平靜。
她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表現出受寵若驚。
她只是平靜地接受,這一切本就理所應當。
張姑姑不敢再多,連忙引著她進了偏殿。
宮女們魚貫而入,沉默而高效地為她除去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樣的囚衣。
當冰涼的清水擦拭過她身上的傷痕時,華玉安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一切,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仿佛一尊沒有知覺的玉像。
她正在剝離。
將那個對燕城癡心一片、對父皇尚存孺慕之情的華玉安,連同這身污穢的囚衣,一同剝離干凈。
從今往后,她只是她自己。
一個……只為復仇而活的孤魂。
“玉安公主,請。”
張姑姑親自捧過那件用金線繡著團龍暗紋的朱紅朝服,為她穿上。
衣料是上好的云錦,層層疊疊,華美而沉重,壓在她的肩上,像一副精致的枷鎖。
玉帶束腰,環佩叮當。
宮女們為她梳理著那頭略顯枯黃的長發,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華玉安看著銅鏡中那個漸漸變得陌生的自己。
面色依舊蒼白,唇上毫無血色,但那身華貴的朝服,卻硬生生為她添上了幾分迫人的威儀。那雙幽深的眼眸,在朱紅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漆黑如墨,深不見底。
鏡中的人,美得清冷,也美得……充滿了戾氣。
“請公主抬首。”
張姑姑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她抬起眼,只見張姑姑手中捧著一支釵。
那是一支通體由赤金打造的鳳凰展翅釵,鳳口銜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東珠,珠光溫潤,華貴非凡。
此等規制的鳳釵,即便是最受寵的公主,也只在冊封大典時才有資格佩戴。
而現在,它卻要被插在一個即將遠嫁和親的公主發髻之上。
這究竟是補償,是安撫,還是……捧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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