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時末。
李青、徐渭受邀來到水師陣前,登上岸邊停靠的主艦,與戚繼光一起瞭望遠處的艦隊。
藍天下,碧波上,二十余艘大小不一,功能性不一的戰艦,以神似月牙的陣型鋪開,朝陽下,甲胄分明,刀槍鋒銳。
正是李青昨日講述的佛郎機的戰陣之一。
新月陣!
中間的主戰艦上,部署著威力最大、射程最遠的單發式長管大炮;兩翼戰船上,部署的射速奇快的子母炮;補給艦、運輸艦等功能性戰艦,則位于主戰艦、兩翼戰艦內側……
好似月初的彎月。
此陣最大的優點是,可以在保證火力輸出的同時,防止敵艦對已方艦隊,進行分割、包抄。
“如何?”
“不過一日功夫,你就給完美復刻了出來。”李青由衷道,“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好許多,嗯…,不愧是抗倭英雄戚繼光。”
戚繼光自得一笑,矜持道:“水師雖許久沒有實戰經歷,不過底子還在,可不全是下官之功。”
頓了頓,“白刃戰時,下官還是想以抗倭兵為主力!”
“這個你不必向我征求意見,這方面我不如你。”李青說道,“你是主帥,你有絕對的控制權、決策權。”
戚繼光輕輕點頭,還是解釋道:“短兵相接,最考驗士兵勇氣,而士兵的勇氣則是在一次次戰斗,一場場勝利中磨礪、滋養出來的,讓許久沒有打過仗的士兵廝殺……還是太冒險了。”
“這話不錯,自信源于一次次成功經歷!”李青予以肯定。
徐渭好奇道:“昨日侯爺說了好幾種佛郎機的經典陣型,戚將軍似乎尤為鐘愛這一種?”
“不是我獨愛這一種,而是這種戰陣必定會成貫穿始終!”
徐渭不理解:“戰場不應該是千變萬化的嗎?”
“戰略上的確如此,戰術上,卻更多是一招鮮,吃遍天。”戚繼光說道,“文長兄當也看出來了,這種陣型雖也具備攻擊,卻更注重防御,亦或說,它就是個防御戰陣。”
徐渭頷首。
“戰爭開啟初期,佛郎機謹慎起見,必會選擇這種防御性戰陣,以花費最小的代價,試探出大明水師的水平,評估之后再進行其他部署……”
“嗯,之有理。”
“可若是明軍水師的戰力超出預期,留給他們的選擇就只剩兩個了,要么拖,要么撤。”戚繼光說道,“按照侯爺的評估,佛郎機已然是破釜沉舟,退,則必崩,可打又打不過,因此他們只能拖,拖到大明主動撤軍。”
徐渭恍然大悟,含笑道:“確是如此,所以戚將軍故才如此,先臨摹出注定會用的戰陣,再找出破陣之法,以大破敵軍,可對?”
“不,我沒想著破陣,我是要用同樣的戰陣迎敵!”
“啊?”徐渭大感驚奇,虛心求教道,“徐渭才疏學淺,實不明白將軍此舉何意,難道不是破陣才能利益最大化嗎?”
戚繼光苦笑道:“文長兄說的不錯,可問題是……破不了啊。”
“破不了?”徐渭有些不能接受,“小小蠻夷的戰陣,我大明水師竟然破不了?”
“是破不了,不過這也不是佛郎機的戰陣多高明,其實,咱大明水師的也有類似的戰陣,只是細節處,對方做的更好……”
戚繼光指著遠處的艦隊陣型,道,“文長兄你仔細瞧瞧,這戰陣像什么?”
“像……”徐渭又凝神瞧了片刻,沉吟道,“好像一只刺猬。”
“這個比喻很貼切,就是個刺猬。”戚繼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正所謂,狗咬刺猬,無從下嘴。”
李青說道:“這就是步卒的方陣,只是以水師的形式展開罷了。”
“侯爺一中的,確實如此。”戚繼光進一步解釋道,“正是因為簡單,所以才沒辦法破。”
徐渭皺眉道:“我咋瞧著更像步卒的雁形陣呢?”
“形似雁形陣,神似方陣!”戚繼光道,“海上作戰,與陸地作戰的最大不同點就在于,海上作戰都是打明牌,沒可能搞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那一套,敵我雙方全都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戰艦和戰馬的機動性有著云泥之別,騎兵速度太快,機動性太強,可以采取迂回包抄,攻擊敵軍側翼薄弱點的方式,給敵軍沉痛一擊,可戰船則不然……”
“戰艦太大,不僅速度上比不過戰馬,就連調個頭,就要花費莫大力氣,且也太顯眼了,再加上海上沒有障礙物,根本做不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徐渭怔然……
“基于此,最終比得還是綜合實力,真正的硬實力。”戚繼光微笑道,“論這個,當然是我大明更強!”
“受教了。”徐渭舒了口氣,長長一揖。
“重了。”戚繼光扶了一把,隨即看向李青,“侯爺,此次戰爭的時間節點太重要了,太早了,對方可以從容應變,太晚了,一旦佛郎機登陸印度,這仗就不好打了啊。”
大明最大依仗不是火器,不是士兵戰力,甚至也不是戰艦,而是強大的國力,以及恐怖的生產力。
只一個龍江船廠,就足以供應水師艦船的消耗,至于火器消耗……只要戰事一起,火器局加足馬力的搞生產,根本不擔心供應不上。
這才是海上作戰,大明最大的優勢,也是戚繼光自信的來源。
可要是演變成了陸戰,大明的優勢就不復存在了,且那樣一來就不是大明對佛郎機的戰爭了,還有印度……
這也是戚繼光最擔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