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
寅時剛過,夜色尚未褪盡。
李鈺身著青色翰林公服,懷里揣著史館頒發的腰牌和一套特制的筆墨、記事簿冊,隨著王侍學前往皇宮。
兩人從奉天殿側門進入殿旁一處用屏風隔開的區域。
這里陳設簡單,僅有數張條案和坐榻。
條案上已備有清水、硯臺和一些空白的紙箋。
此地被稱為“記注廊”或“史官位”,位置巧妙。
既能清晰聽到殿內君臣奏對,又因屏風遮擋,避免了與百官直接對視。
最大限度保證了記錄者的客觀與不受干擾。
王侍學低聲向李鈺解釋道:“我等掌記之責,在于實錄。
并非有必錄,而是要抓住要點。
圣諭的精確措辭、大臣奏事的核心內容、重要的廷議辯駁、以及最終的裁斷結果。
需做到據實直書,不隱不飾,文字簡練,要素齊全。
回來后,需根據這些草錄,整理繕寫。
一部分歸檔史館,一部分重要的則會呈送御覽或交內閣參考。
切記,耳要靈,手要快,心要靜,不可妄加揣測,不可摻雜己見。”
李鈺點頭表示明白。
這相當會議記錄員,只需要記錄大佬們的對話即可。
兩人坐下后,便開始做準備工作。
首先是將筆墨調整到最佳狀態。
清水研墨,濃淡適中,以保證書寫流暢不斷。
接著是整理紙箋,按事件或人物可能分門別類放置,便于快速取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熟悉今日可能議及的幾件要事梗概。
王侍學將近日的《邸報》和司禮監可能提前知會的議程要點,快速地向李鈺梳理了一遍。
讓他心中有個大致的框架,以便在聽到相關議題時能迅速抓住重點。
辰時正,凈鞭三響,鐘鼓齊鳴。
興平帝升座,百官山呼舞拜。
繁縟的禮儀過后,朝會進入政務奏對環節。
司禮太監高唱:“有事早奏,無事卷簾——”
尾音剛落下。
戶部尚書,清流中堅張承明便手持玉笏,面色凝重地出列:
“臣有本奏!
陛下,如今國庫空虛,太倉銀僅余三十五萬兩,各地夏稅尚未完全解送。
而九邊軍餉、河道修繕、百官俸祿,樣樣都需銀錢。
臣懇請陛下,厲行節儉,暫停或削減部分非急需工程用度,以度時艱!”
話音剛落,原本中立,后來投靠次輔的吏部尚書趙志坤便冷哼一聲,出列反駁:
“張尚書此差矣!國庫空虛已非一日,為何至今仍無善策?
去歲江南水患,你戶部推說無錢賑濟,致使災民流離。
今歲北疆戰事吃緊,兵部請撥餉銀,你又推三阻四!
臣要彈劾戶部上下,尸位素餐,貽誤國事!
若戶部官員皆如此無能,要這戶部何用?!”
這番指責極為嚴厲,直接將天災兵禍的責任扣在了戶部頭上。
張承明氣得胡子直抖,剛想辯駁。
工部尚書,同為溫黨的錢友亮立刻接口,語氣帶著譏諷:
“陛下,臣也要參戶部一本!
京郊皇陵修繕乃敬天法祖之要務,戶部卻一再拖延撥付工料銀兩。
若延誤工期,驚動祖宗陵寢,這個責任,張尚書可擔待得起?”
“錢尚書!”
禮部尚書周文淵看不下去了,出班聲援同僚,
“皇陵修繕固然重要,但眼下北疆將士正在浴血奮戰,
難道要讓前方將士餓著肚子、穿著單衣去為國拼命嗎?
孰輕孰重,錢尚書難道分不清?”
兵部尚書劉永昌立刻抓住話柄,陰惻惻地道:
“周尚書此,是指責我等不關心將士死活嗎?
兵部為籌措軍餉,已是殫精竭慮!
倒是你禮部,年年要求增加藩國賞賜、祭祀用度,動輒數萬兩白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