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微的出現在賀天然的意料之外,可要化解賀元沖的這次危機,這個女人的出現又是那么的在情理之中。
畢竟有哪位母親,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兒子,成為他人的墊腳石而無動于衷呢?
另一個房間內,溫涼想起在《心中野》開機之前,跟幾位初創去過一次賀宅,也曾跟賀天然的這位后媽有過一面之緣,彼時賀盼山當著眾人的面夸獎賀天然事業有成,這位后媽來后就在字里行間里提醒過那個掌舵人,不要對自家的二兒子厚此薄彼。
窺一斑而知全貌,想必這位母親,平日里也是對賀元沖疼愛有加的。
一念及此,溫涼壓低嗓音問道:
“賀天然平時跟她這位后媽關系好嗎?”
曹艾青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面仿佛能透音的粉墻上,窗外雨聲潺潺,襯得她本是柔和的側臉線條多些了棱角。
她沉默了幾秒,轉過頭來:
“溫涼,如果你現在跟賀天然多出來一個私生子,你覺得我跟他的關系會好嗎?”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我甚至都不會讓你靠近他。”
面對曹艾青的輕微試探,如果現在溫涼身上有個預警器的話,那肯定是紅燈大亮,響聲不停的一級戒備警報。
“那就是了……”
曹艾青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微涼的杯壁,最后抬起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清水,緩緩道:
“天然與他這位后媽的關系,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天然對她……維持著表面上的禮貌,畢竟她是賀叔叔現在的妻子,但你知道,有些東西,不是禮貌就能掩蓋的……
陶姨心里只有賀元沖,天然的每一步成功,在她看來,可能都是對賀元沖潛在地位的擠壓,而天然……他大概也從未期待過從她那里得到什么真正的母愛,他們之間就是這樣……禮貌的應付彼此罷了。”
溫涼若有所思,她越想越覺得這次賀天然對賀元沖的發難大概率只能是草草收場,不由是支起了主意:
“那……那艾青你趕緊聯系白總啊,讓賀天然的親媽也趕緊過來,白總現在就是在管藝人的,現在出了這種事,公事私事撞在一起,最能讓賀天然他爸去頭疼了,反正天然是占理的。”
曹艾青微微蹙眉,“溫涼,你以為現在是在開家長會嗎?又不是小孩子打架,看著快打不過了就叫爸媽來撐腰,而且你要白姐來處理這件事……你還不了解她,她會做過火的。”
溫涼被曹艾青略帶諷刺的反問噎了一下,但立刻意識到這并非針對自己,而是曹艾青對賀家那種復雜家庭關系的一種無力感的投射。
她抿了抿嘴,正想再說點什么,隔壁包廂里,陶微那溫和卻不失力量的聲音再次清晰地傳了過來,將兩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
……
……
另一側的房間中。
陶微仿佛沒看見兒子賀元沖那如釋重負又心懷忐忑的模樣,也沒在意拜玲耶微微蹙起的眉頭和余鬧秋眼中一閃而過的玩味。
她只是看著賀天然,臉上依舊掛著那抹無可挑剔的、屬于豪門女主人的得體微笑。
方才,她已經從賀天然的嘴里,知曉了目前發生的一切。
“天然……”
她聲音柔和,像在聊家常,拉著賀元沖的手,走到主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兩個保鑣跟隨而至,立在她們娘倆身后。
“你看,元沖這孩子是做錯了事,該罰。你是哥哥,又是這方面的主事人,怎么處置,我和你爸都信你的判斷。”
她看向拜玲耶,眼神懇切:
“只是,若真按公司規章鬧得人盡皆知,元沖是受了教訓,可拜小姐的名聲難免也要被些風風語牽連,這豈不是讓她受了二次傷害?咱們關起門來,怎么嚴厲都好說,終究是為了家里和睦,也為了你經紀公司的安穩,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陶微這番話,看似處處在理,為拜玲耶考慮,為公司大局著想,實則將“性騷擾”的本質偷換成了“家丑”,巧妙地用“保護拜玲耶聲譽”為借口,試圖將事件的嚴重性降到最低,堵死了賀天然想以公司制度嚴懲的道路。
但賀天然心中冷笑,又是想把“公事”變“家事”,又是想要“遮丑”,那我賀天然成什么了?
賀家的遮羞布嗎?
男人心里了然,重新坐回了主位,一臉沉思,他手掌在光滑的紅木椅扶手上來回滑動了兩下,終于打破了沉默:
“陶姨您說得對。”
他緩緩開口,語氣甚至算得上平和:
“拜小姐的聲譽,我公司上市前的穩定,確實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公開處理、公司內部通報、報警立案這些會影響大局的方案,我們都可以擱置。”
陶微心底一松,嘴角剛欲揚起一絲弧度……
然而,賀天然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但我還是想給陶姨跟元沖你們算一筆賬……”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平靜地看向陶微和賀元沖,右手手臂抬起,撇向一邊的拜玲耶,仿佛真的在介紹一件自己引以為豪的“珍寶”,字里行間都是精打細算。
“拜玲耶小姐,是目前我們港城影納毫無疑問的臺柱子。
去年,她個人為公司貢獻的凈利潤是1.7個億,占公司總利潤的百分之三十五,這還不算她帶來的品牌溢價和對其他藝人的引流效應。”
賀天然語速平穩,報出的數字卻像重錘一樣敲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拜玲耶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公司目前正在做上市前的最后一輪融資,估值是基于未來三年的盈利預期。
根據券商給出的最保守模型,拜小姐的個人品牌價值和未來收益預期,直接支撐了目前公司近二十個億的估值。”
賀天然的手指輕輕點在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強調每一個數字的分量。
“如果現在,拜小姐因為元沖的這件事,聲譽受損,甚至影響到她的職業生涯和商業價值……”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陶微瞬間繃緊的臉:
“不需要嚴重受損,哪怕只是讓市場產生疑慮,導致我們的估值下調百分之十,那就是兩個億的直接蒸發,這還只是賬面損失。”
他的聲音依舊沒有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更實際的是,上市進程很可能因此受阻,我們已經投入的承銷費、審計費、律師費,超過三千萬。推遲一年上市,機會成本、資金成本,再加上為了維持估值可能需要進行的額外業績對賭……
里外里,損失可能超過五個億。”
五個億……
在此刻具現成賀天然正反搖晃的一個巴掌。
這個數字讓陶微的呼吸都滯了一下。
這位母親可以為了兒子不顧臉面,但真金白銀的損失,尤其是可能影響到山海集團跨足影視娛樂行業的整體戰略和賀天然看重的上市計劃,她不得不掂量。
賀天然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看著陶微,一字一頓:
“陶姨,您說家丑不可外揚,要私了,我同意。但私了,不代表事情沒發生,更不代表代價不存在。
我弟弟的行為,已經實實在在給我的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潛在風險,這個風險,不能因為一句‘家事’就輕輕揭過,我也希望您明白,這不是過家家的兒戲,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沒有立刻說出具體的懲罰,而是先用冰冷的數據,將賀元沖的“糊涂事”和數億的商業利益直接掛鉤,徹底堵死了陶微試圖“和稀泥”的可能。
賀元沖是學金融的,知道賀天然的這番話的真實性,面對這樣的商業審判,他自是按耐不住,嗆聲反駁道:
“不可能!倘若不是山海資本的入股與推波助瀾,賀天然你那家公司怎么可能估值到20億?她拜玲耶要是真值這么多,他們公司早就上市了,還等你去收購!?賀天然!你這是公報私仇!”
賀元沖越說越是清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試圖用專業的質疑來躲開賀天然即將放下的閘刀。
拜玲耶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陶微也皺起了眉頭,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期待,希望兒子的反擊能扭轉局面。
賀天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激烈指控,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像看一個蹩腳的學生一樣看著賀元沖,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山海資本的入股,是增信,是背書,是放大效應,但不是無中生有!基石是什么?基石就是拜玲耶這樣能持續產生巨額現金流的頂級資產!沒有這塊基石,山海資本的錢憑什么投進來?你以為賀盼山跟陶姨一樣,是負責做慈善的?”
他語速不快,卻帶著強大的壓迫感,根本不給賀元沖插嘴的機會:
“至于為什么之前沒上市?很簡單,原管理層格局太小,缺乏資本運作的魄力和能力啊!
而我,賀天然,有作品、有內容制作的公司、有山海的資本、有沖浪線這樣的新媒體宣發渠道、整合資源之后,就成為了這家經紀公司價值最大化的路徑,這才有了現在二十億的估值模型!
這個模型,是三家頂級投行、兩家會計師事務所共同核驗過的,不是你賀元沖一句‘不可能’就能否定的!”
賀天然把自己擁有的每一條資源都說的擲地有聲,賀元沖張著嘴,臉色由紅轉青,他學的那些金融理論在這個哥哥結合實際情況的凌厲攻勢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但事到如今,他仍舊不服:
“那你也是靠爸……”
“咳……”
就在這時,余鬧秋輕輕咳嗽了一聲,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客觀分析的口吻,目光卻看向賀天然,仿佛在為他補充論據:
“元沖,阿姨,賀天然說的沒錯,娛樂行業的數據,頭部藝人作為輕資產公司的核心資產,其估值溢價通常在15到25倍之間。
如果拜小姐年利潤1.7億,即使取下限15倍,其個人品牌價值也確實在25億左右,考慮到公司其他資產和整合效應,20億的整體估值已經是非常謹慎的了……”
余鬧秋不是這個行業的從業者,但同樣出身自富貴之家的她,而且還要接近賀天然,對這點投資的行情,心里還是有數。
與此同時,賀天然與賀元沖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一時都有些分不清這個女人,到底要站在哪一邊……
而現在,人群中最清醒的,反而是陶微。
這位母親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兒子在商業成就上已經一敗涂地,再糾纏下去,只會自取其辱。
下一刻,她猛地睜開眼,不再看不成器的兒子,而是直接看向了――
拜玲耶。
陶微臉上露出驚慌和歉意,她站起身,走到拜玲耶的跟前,垂下身子,彎下腰:
“拜小姐,真是對不住,元沖這孩子從小被我慣壞了,有時候做事沒輕沒重,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
這個女人以母親的身份道歉,讓人難以拒絕,卻又巧妙地將賀元沖的行為歸結為“被慣壞”和“沒輕沒重”,繼續弱化事件的嚴重性。
拜玲耶慌忙站起身,有些手足無措:“賀夫人,您別這樣……”
她求助似的看向賀天然。
而賀天然此刻的神情里,亦是流露出一種沉默的迷惘之色,他屬實是沒想到……
一個母親,能為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對著一個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戲子,做到這種近乎于卑躬屈膝的程度……
賀元沖有個好母親……
陶微這突如其來的一躬,將矛盾拉回到了最原始、也最難以招架的情感層面……
賀天然那原本銳利的眼神,出現了一絲短暫的恍惚……
他看著陶微那保養得宜、一向矜貴的脊背,此刻為了兒子,竟能如此輕易地彎折下去。
這種近乎自辱的犧牲,是他那個同樣驕傲、卻將更多精力投向事業,強調獨立的母親白聞玉,絕無可能為他做出的。
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混合著一種荒謬、一種不可說的羨慕,在他心底翻涌……
賀元沖更是驚呆了,他看著母親為了自己低頭,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被母愛緊緊包裹的窒息感同時襲來,讓他臉頰燒灼,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媽!”
他聲音嘶啞地低吼,帶著痛苦和阻止。
余鬧秋冷眼旁觀著這一幕,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彎了一下,那是一個充滿了揶揄的弧度,似乎覺得這出“母慈子孝”的苦情戲碼,既可笑又可悲。
不過,這也讓她這個外人,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賀家,只要陶微不倒,那么賀天然即便是踩著賀元沖也好,坐著賀元沖也罷,他這個嫡子都得承認家族中有這個弟弟的存在。
陶微仿佛沒有聽到兒子的呼喊,依舊維持著鞠躬的姿態,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地對拜玲耶繼續說:
“拜小姐,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當媽的沒教好,你高抬貴手,再給元沖一次機會……他、他本質上不壞的,就是一時糊涂……”
陶微幾乎是將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試圖用這份“母愛”來融化拜玲耶可能存在的怨憤,也間接地向賀天然施壓。
拜玲耶徹底慌了神,她一個藝人,何曾受過這種豪門主母如此大禮?
她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扶,又覺得不妥,只能連連擺手,語無倫次:
“賀夫人,您快起來,我、我受不起……真的受不起……”
她再次望向賀天然,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懇求,希望他能結束這場令人窒息的道歉。
賀天然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波瀾壓了下去。
他知道,陶微這是在用最傳統也最有效的方式,進行最后一搏……
他應該知道,能夠逼走白聞玉,讓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的賀盼山重新接納她娘倆的陶微,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他更應該早點知道,賀元沖身上始終有一份自己未曾擁有過的親情在幫其托底,盲目攤牌,即便得利也只是一時……
“唉……”
賀天然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走到陶微身邊,并沒有立刻去扶她,而是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疲倦的終結意味,開口說道:
“陶姨,您這是何必,拜小姐是明事理的人,公司的規矩,也不是誰鞠個躬就能改變的。”
他這句話,既點醒了拜玲耶不要被道德綁架,也明確告訴陶微,苦肉計無效,然而他語氣里也夾帶這一種無可奈何。
因為陶微的這種表現,傳到賀盼山那里,即便這次他賀天然占理,但也形成不了什么優勢了。
賀元沖騷擾拜玲耶這事兒,真的大嗎?
用賀天然的利益說法來講,損失上億,足夠大。
可從根兒上講,要是私下補償到位,拜玲耶同意原諒賀元沖,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兒。
“天然,”陶微的聲音略微發緊,但依舊保持著姿態,“你說得對,元沖這次太混賬了,給公司惹了天大的麻煩!這損失,我們認!絕不能讓你和公司來承擔。”
她先一步把“承擔責任”的基調定下,避免賀天然提出更苛刻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