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樣行不行,”陶微拋出早已想好的方案,“元沖名下山海集團的股份,我們不能動,那是你爸給的,是根本,但他個人這些年的一些投資和積蓄,大概有八千萬左右,全部拿出來,作為對拜小姐的額外補償,也算是對你公司的一點彌補。”
八千萬,對于個人來說是巨款,但相對于五個億的潛在損失,不過是杯水車薪,這只是陶微拋出的第一個籌碼。
“另外,”她緊盯著賀天然,使出了殺手锏,帶著一絲的猶豫,但僅是轉瞬,便決絕道:“元沖手上……沖浪線的直播業務,他現在也沒臉再管了,直播這塊,本來就是集團未來重點,干脆就由你全面接手,我們都放心,他只保留一個在沖浪線的董事虛名,不再參與具體管理。”
賀天然捏了捏眉心,擠出一個生硬地笑容:
“陶姨,我已經是沖浪線影視部門的負責人了,你現在又讓我去接手直播業務?我老本行不做了?”
沖浪線的直播業務若是能做起來,未來必定會是一塊肥肉,但他深知此刻若表現得過于急切,反而會喪失主動權,何況貪多嚼不爛,他眼下確實是分身乏術。
陶微見他并未一口回絕,心下急速盤算,她知道,必須拿出足夠分量的“代價”才能平息此事,保住兒子最核心的沖浪線業務和股份。
突然,她想到了那個讓賀元沖頭疼不已、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包袱――城郊西北區那塊地。
那塊地位置偏遠,港城政府近五年內都沒有明確的開發計劃,基礎設施幾乎為零,前期投入像無底洞,短期根本看不到回報,完全是個燙手山芋,用它來做個順水人情,再合適不過。
“天然,如果直播這塊業務你忙不過來,那你就跟盼山好好商量,找適合的人來接替,我相信你們父子的眼光,元沖在這個位置上犯下這種錯誤,顯然是留不下的了……”
陶微先捧了一句,臉上露出忍痛割愛又深明大義的表情:
“天然……八千萬現金是給拜小姐的補償,交出直播業務是對公司的交代,當我知道,光是這些,也難消你的心頭之氣……”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巨大決心:
“這樣,元沖手上那塊西北區的地皮,開發權也一并交給你!那是塊好地,雖然眼下看著偏僻,但未來潛力巨大,是元沖花了很大心血才拿下的,現在讓他交給更有能力的你來運作,也算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和對公司未來的貢獻了!”
她說得情真意切,仿佛送出的不是雞肋,而是稀世珍寶。
賀天然心中冷笑,他豈會不知那塊地的底細?當初在天平湖的高爾夫球場,就連余鬧秋的父親余耀祖,都對那幾塊地皮束手無策,港城的城市規劃根本就不會偏向那邊,所以莫說五年,就算是十年,那幾塊地恐怕也長不出幾根草來。
陶微這手“棄車保帥”玩得漂亮,既甩掉了最大的包袱,又顯得自己做出了巨大犧牲。
哼,未來可期,就是現在一分錢看不見還給了自己一個爛攤子。
包廂里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拜玲耶已經完全被這巨大的數字和赤裸的權力交換驚得屏住了呼吸,余鬧秋眼底閃過一絲精光,迅速評估著局勢的變化。
賀元沖看向母親,眼中充滿了不甘和震驚,卻被陶微一個凌厲的眼神壓了回去,不敢作聲。
幾秒鐘后,賀天然緩緩開口:“沖浪線的直播業務,可以暫時交給……謝妍妍接管,陶姨,這次被元沖傷害的不止是拜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就算是爸那邊知道以后,對這個人選,應該也不會有異議。”
“明白明白,還是天然你心細啊……”
陶微連忙附和,心中卻是一凜。
謝妍妍,賀元沖身邊的現任女友,賀天然這一手,看似給了賀元沖一個保全的機會,成全了賀盼山想要看到一個“兄弟和睦”的局面,但當人家姑娘知道了整件事后,心里注定是有隔閡了……
陶微心里五味雜陳,她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繼子的心思之深啊……
“西北區那塊地,既然是陶姨和元沖的‘誠意’,我收下,但怎么開發,什么時候開發,由我來決定,所有前期勘探、規劃、乃至未來可能的基礎設施投入,我需要做一個風險對沖……”
他的目光轉向面如死灰的賀元沖:
“海港區地產的項目,他可以繼續負責,那是老爸給你的任務,也是集團的重點,不能出任何差池,但項目未來五年的利潤分紅,我要抽取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對于一個剛動工開發的地產項目來說,不是一個多么巨大的數字,甚至都撐不起同等項目里“風險對沖”這四個字的體量,但海港城的項目不是他賀元沖一個人在做,還有余耀祖之流的合伙人都在分這塊蛋糕,他的占股比例能到三十幾都算是很多的了,所以賀天然這一席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
「我一分錢不投,你每年的利潤分我百分之五,連續給五年,而且大概率這錢是從你賀元沖一個人的口袋里掏。」
這賀元沖哪里能受得了啊,給了錢,給了地,還要每年定期上繳保護費嗎?
“你、別、太、過、分!”
“天然,這個我們需要一點時間回去想想,地產走的是長線,我們沒辦法立即給到準確的答復。”
“可以啊陶姨,你也知道地產項目是玩長線的對吧,你們給我的那塊地,如果十年內它產生不了收益,那它就永遠只是一塊地,是負資產,所以我是真的需要對沖一下,要不然莫名其妙變成負債了,那我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賀天然輕描淡寫地就將這個巨大的包袱接了過來,但同時卻抽掉了所有即時可用的資源支持,讓它徹底成了一個需要長期孵化、且可能永無產出的“負資產”。
這等于明白告訴陶微,你的“厚禮”我收了,但它休想占用我任何核心資源,也別指望我能讓它立刻變廢為寶。
“一周,給你們一周的時間回去商量一下吧,這事兒也可以跟老爹說一說,至于怎么說,我相信陶姨你的思路一定比我清晰,元沖從位置上下來,地皮的交接,總得有個說法,我都會配合,至于那八千萬嘛……等錢到賬后,拜小姐的諒解書與保密協議,我會即刻奉上。”
賀天然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寬容”的口吻下了逐客令。
“……好。”
這一次,陶微的回答異常干澀短促,沒有任何多余的詞藻。
她不再看賀天然,甚至沒有去拉賀元沖,只是用一種近乎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低喝道:
“元沖,我們走!”
賀元沖像被抽走了魂魄,木然地站起來,眼神空洞地跟著母親,經過余鬧秋身邊時,他腳步頓了一下,投去的一瞥目光復雜得難以形容,混雜著未散的困惑、一絲殘余的迷戀,以及潰敗的頹唐。
陶微母子出了包廂,保鏢無聲地跟上,包廂門再次合攏。
拜玲耶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又看向神色莫辨的賀天然,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她得到了遠超預期的補償,但也親眼目睹了一場不見刀光劍影卻更加殘酷的家族傾軋。
“賀……總?”
賀天然一把坐回太師椅,語氣緩和下來,卻又好像消耗了大半精力,揉了揉眉心,沒去看她:
“這幾天好好休息,調整狀態,新的續約合同還有這次的補償,會很快送到你經紀人手上,今天的事……徹底忘了它。”
“明白……”
拜玲耶站起身點點頭。
“回吧。”
賀天然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拜玲耶再次道謝后,快步走到了包廂門前,只是在握上門把手的前一秒,她又重新轉身,問出了一個,她心里憋了很久的問題――
“賀總……您剛才說的那些估值……20億……我……真的值那么多嗎?”
這句期期艾艾的不確信鉆進了男人的耳膜,一直揉著眉心的賀天然,他的手終于是放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向這位站在門口,一臉驚魂未定,目光中又帶著莫名期許的異域美人。
“粉絲經濟一向都是泡沫,一戳就破,而所謂的偶像價值,無非也只是看你站在哪個平臺,出現在什么鏡頭里,又被什么樣的品牌與人物簇擁,而撕下虛有其表的包裝,你……當然是不值的。”
賀天然站起身,拿起角落里的一把傘:
“而這次的上市,其實你存在與否,都不會耽誤計劃,藝人20億的估值,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溫涼,可以是蘇小桐,甚至是新劇快要定檔的孫彰文老師,可能他們現在的藝人估值會略低于你,但公司的總估值是不會變的,知道……為什么嗎?”
他走在拜玲耶跟前,遞過傘,姑娘接過,雙手握于胸前,本是垂著的頭,也隨著賀天然的接近而慢慢揚起,嘴里說出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答案:
“因為,我是在你這里……才值這個價?”
“不,在我這里,你會值更多……”
正說著,男人突然眼前一黑,臉頰處傳來一片柔軟的濕熱,他一怔之間,拜玲耶已然是恢復了原狀。
“那就祝我們未來……合作愉快咯,賀總~”
拜玲耶捋了捋秀發,嫵媚一笑,轉身開門而去,待到她人影徹底消失,門鎖合攏發出一聲脆響,徹底隔絕了走廊的光線和聲響。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拜玲耶身上那縷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冷掉的茶香,形成一種誘人的氣息。
“嘖,看來賀總又俘獲了一枚美人的芳心呢。”
一個帶著戲謔的女聲,從包廂內側的陰影處響起。
賀天然緩緩轉頭,看著從未離開的余鬧秋,她步履從容地走到方才陶微坐過的位置,云淡風輕地坐下。
“八千萬買一個吻,換你,你愿意嗎?”
男人走回主位,沒有坐,而是拿起桌上的小茶壺,直接對著壺嘴灌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
余鬧秋聞,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顫動。
她伸手拿起一只空茶杯,在指尖靈活地把玩著,目光卻像帶著鉤子,牢牢鎖住賀天然。
“八千萬――?”
她拖長了語調,每一個字都裹著蜜糖般的嘲諷:
“賀總,您這賬算得可不太精明。那八千萬,是買她閉嘴,買她繼續為公司賣命,買她那份‘心甘情愿’的諒解書,至于那個吻……頂多算個添頭,或者說,是拜小姐自作聰明的一點投資?至于,這些錢能不能買到我的吻……”
她放下空茶杯,發出“磕”的一聲悶響:
“那要看賀總你能不能讓我也升升值了。”
賀天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手捧茶壺,將話題拽回到了現實:
“戲看夠了,說正事,你們余家對地產方面經營有術,我弟弟海港區那邊的項目你父親更是深度參與,但西北區那塊地,你們怎么看?”
“那塊地啊?”她嗤笑一聲,語氣干脆利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說具體點。”賀天然聲音低沉。
“具體?”
余鬧秋挑眉,雙手交疊在桌上,收斂住臉上戲謔的神情,難得是露出一副認真的神色:
“好,既然你想聽點具體的,那我就具體跟你說一下這塊地的情況有多糟糕。
首先,這塊地區位劣勢明顯,距離港城主城區超過四十公里,周邊五公里內沒有任何像樣的基礎設施,沒有規劃中的地鐵線路,連主干道都要繞行;其次,土地性質尷尬,雖然是建設用地,但容積率被限制在1.5以下,意味著你蓋不了高層,只能做低密度項目,資金回報周期被無限拉長。”
她語速平穩,數據信手拈來,對這塊地了如指掌,顯然是賀元沖找到余家幫忙時,他們已經考察過了。
“最關鍵的是,西北方向,那是生態保護區和水源地的方向,短期內根本不可能有大規模開發計劃,政府如果不帶頭投入,社會資本壓根就不會跟進。”
她頓了頓,給出致命一擊:
“我父親之前也考察過那邊,結論是,除非你能讓市政府把新的高鐵站或者國際機場規劃到那兒,否則,未來十年,那塊地的價值增長率,能跑贏通脹就算奇跡了,它現在的價值,基本就鎖死在地價本身,甚至可能因為持有成本和資金占用,像你說的那樣變成負資產。”
賀天然沉默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愈發深沉,余鬧秋的分析,與他掌握的情況分毫不差,甚至更透徹。
這塊地,確實是陶微精心挑選出來“惡心”他的禮物。
“所以……”
余鬧秋總結道,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算計的弧度:
“賀總,您用海港區項目未來五年百分之五的利潤,換來了一個十年內都看不到回報,甚至可能持續吸血的‘負資產’,這筆買賣,從純商業角度來說,虧大了!”
在地產方面,作為余家繼承人的余鬧秋確實足夠專業,三兩語,就將賀天然剛剛那場“勝利”剝得體無完膚。
賀天然與她對視著,包廂內陷入一種緊繃的寂靜。
“我想,我得走了……”
余鬧秋站了起來,裙擺拂過椅面,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她并沒有立刻轉身,而是居高臨下地看了賀天然一眼。
“該說的,我都說了,這塊地,就是個泥潭,你非要往里跳,我也攔不住……”
她語氣輕描淡寫,拎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動作優雅,仿佛剛才那句“虧大了”的論斷只是隨口一提的客觀事實,并不值得過多糾結。
余鬧秋走到包廂門口,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停頓了片刻,卻沒有立即按下,她微微側過頭,光線從門縫透入,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線。
“賀天然,你今天讓我看了一出好戲,這世上,能逼得陶微阿姨和賀元沖割地賠款、顏面盡失的,估計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你說一場好戲,結局卻泄了氣,你還不如把白阿姨叫來,一道趕盡殺絕來的痛快呢~”
她的話像是一句隨口的感慨,說完,她不再停留,推門而去。
門被拉開一條縫,走廊的光線與門外的風雨聲短暫地涌入,隨即又被合攏的門扉迅速切斷。
“咔噠。”
鎖舌歸位的聲音清脆而決絕。
另一房間,聽著連續三次的關門聲,溫涼的心猛地一跳。
軒榭內和隔壁包廂,同時陷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卻同樣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
只有雨聲,絡繹不絕地下著。
溫涼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難,她看著曹艾青,用氣聲問道:
“隔壁包間的人都……走了嗎?他……知道我們在這兒?”
曹艾青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那面墻,仿佛在與墻那邊獨自留下的男人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幾秒,或是幾分鐘的死寂之后――
“咚……”
一聲沉悶、卻異常清晰的錘擊聲,從隔壁傳來……
聲音不大,卻像直接敲在人的心鼓上……
“咚咚……”
又響了兩聲,是五指攥成的拳頭,不輕不重地敲在橫亙在三人之間的那面墻上。
隔著一堵墻,賀天然的聲音低沉地傳來,穿透雨幕和磚石,清晰地落入軒榭內兩個女人的耳中,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疲憊又冰冷的沙啞:
“……聽夠了嗎?”(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