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虛無,是粘稠的、帶著鐵銹和內臟腥氣的黑暗,沉甸甸地壓在眼球上。
意識像沉在渾濁水底的碎瓷片,偶爾被痛楚的暗流沖撞,翻騰起一些模糊的光影和聲響。
井中怪物狂怒的咆哮。老陳他們撕心裂肺的尖叫。身體砸在墻上,骨頭碎裂的悶響。還有……靈臺深處,那灰白死氣與“源初之印”融合時,一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嘆息。
然后,是更漫長的、被拉扯、被搬運的顛簸感。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火辣辣的刺痛。偶爾有冰冷的光線刺破眼皮,晃一下,又迅速消失。耳邊是模糊的、壓低的交談聲,詞匯破碎,聽不真切,但那種冰冷的、不帶感情的語調,像手術刀刮過骨膜。
“……生命體征極度不穩定……”“……靈介污染深度擴散,已侵入核心區……”“……左臂組織‘歸寂’現象不可逆……”“……‘源初之印’活性微弱,但確認存在……”“……運輸過程確保絕對隔離……”
“碑”。是“碑”的人。
他們還是找到我了。在我被那井中怪物重創、意識渙散的時候。
也好。
至少……暫時不用面對那個怪物了。
我放棄了所有掙扎,任由意識在疼痛和黑暗的潮汐中沉浮。身體像一件破損的行李,被隨意地搬運、放置。左臂那片灰白的死寂已經蔓延過了肩膀,向著胸膛蠶食,所過之處,一片冰冷的麻木,仿佛那部分的肉體正在悄然蒸發。右半身則充斥著各種力量沖突后的劇痛和虛弱。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停止了。
我被放置在一個冰冷、堅硬的平面上。空氣里的味道變了,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某種奇怪的、類似臭氧的金屬味,鉆進鼻腔。
咔噠。嗡——
某種儀器啟動的低頻噪音在頭頂響起。幾道冰冷的、不同顏色的光線在我身上來回掃描。
“……開始全面檢測記錄。”“……嘗試抽取‘源初之印’樣本……”“……警告!目標靈介出現劇烈排斥!能量讀數失控!”“……中斷抽取!啟動穩定程序!”
一股強大的、帶著強制鎮靜效果的冰冷能量注入我的身體,強行壓制住靈臺內因外來探測而本能躁動的“雜音”和那片新融合的灰白死氣。劇痛稍減,但一種更深的、靈魂被束縛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嚨。
我像一塊被釘在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檢測。掃描。記錄。
他們在我身上忙碌著,效率極高,卻沒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只有冰冷的儀器聲和簡短的指令。
我閉著眼,卻能模糊地“感覺”到周圍的環境。這是一個純白色的、沒有任何多余陳設的房間,墻壁、天花板、甚至身下的平臺,都散發著一種非自然的、冰冷的材質感。空氣恒定在一個令人不適的溫度。這里不像醫院,更像是一個……實驗室。
“碑”的實驗室。
他們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源初之印”?還是我這個人形“污染源”本身?
就在我麻木地承受著這一切時——
一直沉寂的、與灰白死氣融合后便再無動靜的“源初之印”,在又一次高強度掃描過后,突然……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
不是反抗。不是攻擊。
而是……一種微弱的、仿佛被什么遙遠的東西……“呼喚”著的……共鳴?
這悸動轉瞬即逝,卻被我清晰地捕捉到了。
幾乎同時,我貼身藏著的、那個屬于黑衣女人的金屬通訊器,也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感!
不是震動。是溫度的變化!
怎么回事?!
這通訊器……和“源初之印”……產生了某種聯系?!
沒等我細想,實驗室的自動門無聲滑開。
腳步聲。不是之前那些研究人員輕巧規律的步子,而是更沉重、更穩定的步伐。
一個身影停在了我所在的平臺旁。
我艱難地掀開一絲眼皮的縫隙。
逆著頂燈刺眼的白光,我看到一個穿著深灰色制服、身形高大的男人。他看起來四十歲左右,面容冷峻,線條硬朗得像用斧頭劈出來的,一雙眼睛是近乎黑色的深褐,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久居上位的、洞悉一切的平靜。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評估一件剛剛入庫的、有些棘手的古董。
他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閃爍著幽藍色數據的透明面板,指尖在上面快速劃動著。
“何十三。”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清遠大學物理系二年級學生。父母早亡,由祖母撫養長大。社會關系簡單。無特殊背景記錄。”
他像是在念一份檔案。
“根據現有數據,你于近期連續接觸并介入多起‘異常閾值事件’,包括但不限于:‘種子-7衍生物’失控案、‘舊檔案館’非法闖入、‘門扉-3’非正常開啟,以及本次‘墟獸-低語者’蘇醒事件。”
他每念出一個名詞,我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他們知道!他們什么都知道!甚至給那些東西都編了號!
“在此過程中,你的‘靈介’受到深度污染及不可逆改造,并意外承載了‘外道遺物:源初之印’碎片。”他的目光掃過我左肩那片仍在緩慢蔓延的灰白死氣,眼神沒有任何波動,“根據《異常實體管理及收容條例》最高優先條款,你已被列為‘keter級’潛在威脅,并臨時標記為‘特殊觀測樣本:零號’。”
keter級?特殊觀測樣本?零號?
這些冰冷的詞匯像判決書一樣砸下來。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他抬起眼,那雙深褐色的瞳孔如同兩個冰冷的探針,直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