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綠夏犯下這樣的重罪,唯有死路一條。哪來的底氣這樣問她?
事情不到此結束,胡綠夏難道還能掀起什么浪來?
“胡綠夏,你可認罪?”
吳文昊厲聲質問。
胡綠夏并不懼怕,而是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目光道:“我若沒猜錯的話,吳大人會判我秋后問斬吧?”
“秋后問斬?”吳文昊冷笑道:“應當是秋后,不過你犯下這般滔天之罪,不是問斬,而是滿門抄斬。”
他性子平和。雖不疾惡如仇,但遇見這般傷天害理之事,也仍然忍不住動怒。
趙承曦偏頭打量胡綠夏。
桑棠晚黛眉微蹙,不大想得通。
看胡綠夏的態度,是已然承認所有罪行。但她竟分毫不懼,反而問起什么時候問斬。
事出反常必有妖。
難道胡綠夏還有什么后手?
胡綠夏也笑了一下,昂起頭來道:“不管是秋后問斬還是滿門抄斬,都得押送刑部,經過刑部核實再斬吧?”
她眼底泛著嘲諷的光。
桑棠晚將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只覺得她有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
不對,她一定還有別的招數。
可滿門抄斬之事若成定局,胡綠夏如何能反?她也來自京城,難道在京城真的有人護她?
“這是自然。既然你們都認罪,若無異議,便在認罪書上簽字畫押吧。”
吳文昊說著扭頭示意師爺。
師爺將文書捧上去,給胡綠夏等一眾人一一畫押。
“來人,下海捕文書,捉拿此案其余在逃犯人。”
“胡綠夏,罪大惡極,判滿門抄斬。張勇,念你交代還算干脆,判秋后問斬。姚賴狗為賭錢害死親女,罪不可恕,判流放兩千里。高太平……”
“來人,將胡綠夏的家眷拿下!”
吳文昊連下數道命令。
桑棠晚猛地扭頭看向馮興懷,手緊緊攥成拳,臉兒霎時有些白了。
她厭惡馮興懷拋棄她和娘親,她一輩子也不想再認他這個爹,她想他過得不好想他永遠活在痛苦和后悔之中。
但她唯獨沒有想過他喪命。
無論有多恨,他始終是陪著她呵護她保護長大的……
“大人……”
她幾乎沒有猶豫,張口想為他求情。
“大人……”
恰在此時,馮興懷也開了口。
桑棠晚不禁看向他。
父女二人四目相對,眼底都有難以表的情緒。
“何事?”
吳文昊詢問。
馮興懷拱手一禮道:“我與胡綠夏并非夫婦,也無婚書。我在胡家只是幫工,大人不信可查。”
他一如既往的溫文儒雅,半分也沒有對胡綠夏的心疼不舍。摩挲著手腕上紅繩穿著的錢袋子,從容不迫地開口。
桑棠晚突然厭惡極了他。
馮興懷總是這樣,對誰都無情無義。
娘親和他一路走來,經歷了那么多,可以說從苦到甜,還生下了她。
可后來的苦馮興懷還是不愿意和娘親一起承受,跑到定陽與胡綠夏待在一起,幫胡綠夏養兒子。
現在,胡綠夏罪有應得,馮興懷呢?還是和從前一樣,拍拍屁股若無其事地走人。
就算是養只小貓小狗,出了事也不至于這樣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馮興懷就是個天性涼薄,無情無義之徒!
“去查查。”
吳文昊吩咐下去。
很快,師爺便來回稟:“大人,馮興懷和胡綠夏的確沒有婚書。”
沒有婚書就是未在衙門過明路,算不得真夫妻。
桑棠晚提著的心松了,又泛點恨意。
她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既不想馮興懷好,卻又不希望他死。
“大人,胡綠夏之子胡致軒歸案。”
有衙役押了一個青年男子進來。
桑棠晚扭頭朝胡致軒望去。
胡致軒瘦瘦高高,臉部輪廓和胡綠夏相似,五官卻不相同。長得好像一個人,但到底是誰她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胡致軒竟然和她一樣,都是跟著娘親姓的。
說起來,她和娘親跟胡綠夏母子倒是有幾分相似。
都做生意,家里都沒有男主人,孩子都隨母姓。
胡綠夏從前的夫君也是入贅的嗎?
趙承曦和吳文昊也看向胡致軒。
看到胡致軒面容的那一刻,吳文昊面色一震,不由扭頭看向趙承曦。
趙承曦向來平靜的眸底也泛起波瀾,與吳文昊對視一眼。
二人都沒有說話。
桑棠晚看到二人神色不對,心中也覺得奇怪。難道趙承曦和吳文昊認識胡致軒?
不對吧?
趙承曦他們在京城,怎么會認識身在千里之外定陽的胡致軒?還是說他們小時候就認識?
不可能。她和趙承曦在一起那么久,趙承曦認識的人她幾乎都認識,從未聽趙承曦提起過姓胡的。
“都帶下去。”
吳文昊揮揮手示意。
人犯悉數被帶下去,堂下一空,只余桑棠晚和馮興懷站在那處。
“桑棠晚,你破獲此案有功,我會向圣上稟明,為你求得獎賞。”吳文昊說罷一敲驚堂木:“退堂!”
他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大人,等一下!”
桑棠晚卻叫住她。
“你還有何事?”吳文昊站在案后俯視她。
桑棠晚揚起臉兒脆聲道:“壞人多數罪有應得,這樁案子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我也不要什么獎賞,只想要問問大人,您覺得這件事情結束了嗎?”
她直視著吳文昊的眼睛,口齒清晰伶俐,話語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朵。
“這孩子,事情都結束了,她還留著人家大人說什么?”
辛媽媽拍著心口擔心極了。生怕她說錯什么話,得罪了吳文昊。
“她做事心里有數,辛媽媽你別擔心。”程秋霜盯著桑棠晚的背影,雙眸發亮。
她能猜到桑棠晚的意思。桑棠晚想保護那些無辜的女孩。
桑棠晚有這樣的勇氣替別人鳴不公。她從前做不到。但以后,她也會這么做。
“這桑老板想做什么?”
“事情可不就結束了嗎?要我說吳大人夠公正的了,怎么還沒結束嗎?”
“聽聽她要說什么……”
圍觀百姓們也是議論紛紛。
“怎么?”吳文昊看了趙承曦一眼,坐下來看著桑棠晚問:“你對本官的處置有異議?”
他不太明白桑棠晚的意思。
“不是,大人處置很公正,我沒有異議。”桑棠晚搖頭道:“我只是想說,因為冥婚這樣的陋習存在,才會發生這么惡劣的事情。只要這樣的陋習繼續存在,這絕不會是最后一樁。我想懇請吳大人頒布一條律法,禁止定陽府內再辦冥婚,若經發現抄沒所有家產,嚴重者流放乃至斬首。”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堂上頓時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她。沒有人想到她竟會提這個。
她這是要破定陽千百年來的習俗?
趙承曦亦看向她。
她臉兒稠麗明艷,烏眸灼亮,整個人如同散發著光芒的小太陽一樣生機勃勃,照得這堂上似乎都亮了許多。
吳文昊愣了一下道:“頒布律法不是小事,你提這個可有依據?”
他很是震驚。
桑棠晚一個小小女子,竟有這樣的胸懷。之前,他似乎聽誰說起桑棠晚眼里只有銀子,趙承曦才會和她分開?
他現在懷疑這話了。若桑棠晚當真愛財如命,怎會管這樣的閑事?畢竟,就算他點頭頒了律法下去,桑棠晚也得不到半文錢好處。
在這一刻,他對桑棠晚刮目相看。
“有。”桑棠晚早有準備,聽他問起當即便道:“先帝在時,京城多有冥婚之事。亦是殘害女子、偷盜女尸之事層出不窮,比今日之事有過之而無不及。先帝便頒布了一條新的律法,禁止此類事情發生。這才有京城幾十年的太平。先帝有,凡大晟國土有冥婚惡習,皆可效仿之。”
這些事情,都是從前馮興懷當故事講給她聽的。
馮興懷不由看她。他在心底嘆了口氣,心生感慨,這孩子還記得他們之間的那些事。
桑棠晚卻沒有看向他。
她說這些只不過是為了那些可憐的女孩以后不再遭受殘害,可不代表她對馮興懷的態度有什么改變。
當今圣上如何,她不作評定。但在她心里,先帝是頗為英明的。單這一件事,便可看出先帝憂國憂民,愛民如子。
“似乎真有此事?”吳文昊扭頭看向趙承曦。
桑棠晚說起來,他好像也聽說過。不過他不敢確定,還是得問問趙承曦。
趙承曦博古通今,自然是知道這些事的。
桑棠晚目光也落在趙承曦身上。
“先帝的確有此令,不過……”
趙承曦筆直的長睫微扇,沉吟著開口。
桑棠晚蹙眉看著他。他在“不過”什么?這是能拯救定陽許多女孩的好事,以趙承曦的品性應當不會橫加阻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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