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路很穩。
張帆向前走,腳下的觸感堅實得不真實。他手里還拉著她,那份冰冷的體溫,是這條路上唯一的重量。
路到了盡頭。
眼前的景象,讓源海的混沌都為之失色。
那是一片懸浮在虛無中的大陸,或者說,是大陸的尸骸。無邊無際的建筑群廢墟,以一種凡人無法想象的方式堆疊、漂浮、碎裂。每一塊殘垣斷壁都巨大到需要仰望,上面雕刻著與蓬萊仙島同源,卻更加古老、宏偉的紋路。
但這里沒有仙氣,只有死氣。
一種沉淀了萬古的、絕對的死寂。仿佛連“時間”這個概念,都在這里被埋葬。
廢墟的正中央,一座孤零零的黑色高塔刺破了這片死寂。它同樣殘破,半邊塔身已經崩塌,露出內部空洞的結構。但在那最高處,塔頂的位置,有一點微光在閃爍。
極其微弱,卻又無比執著。
偵測到坐標終點。
警告:前方存在高濃度‘終結’概念場域。
不需要引航石的提示。張帆胸口的死印,已經燙得像一塊烙鐵。它在咆哮,在歡愉,在催促。它找到了歸宿。
那座塔。
他拉著朱淋清,準備踏上廢墟的第一塊碎石。
手腕上傳來一股力道,不大,卻很堅決。他停下腳步,轉過身。
朱淋清一動不動地站著,那雙曾經燃著火焰的眼睛,此刻像兩潭幽深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光。她身上的生命氣息,就像她那柄黯淡的劍一樣,幾乎消散殆盡。
“這就是你說的終點?”
她開口了。沒有質問的憤怒,沒有絕望的悲愴,只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情緒的陳述。
張帆的喉嚨動了動。“是。”
“一個墳場。”她再次陳述。
“是。”他無法反駁。這里的死寂,比他死印的‘歸寂’概念還要純粹。
“我師父傳我‘新生’之炎,是為守護。”她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像在背誦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文字,“我用它鋪出一條路,通向這里。一個更大的墳場。”
她抬起頭,空洞的視線終于和他對上。“張帆,我的守護,換來了什么?”
這個問題,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張帆用生存邏輯構建起來的硬殼。
“換來了我們還站在這里。”他的回答又快又硬,像是在說服自己,“而不是在源海里變成連塵埃都算不上的能量。”
“站在這里,和躺在那里,有什么區別?”她輕輕偏頭,示意那片無垠的廢墟,“這里的一切,都曾經‘存在’過。現在呢?”
張帆沉默了。
他無法回答。在絕對的“終結”面前,任何“存在”的意義都顯得可笑。
“我以為……”朱淋清繼續說,她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波瀾,像冰面裂開的第一道細紋,“我以為路的盡頭,會是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而不是……另一個絕望。”
“希望就在那里。”張帆強行打斷她,抬手指向遠處高塔頂端的那點微光,“你看不見嗎?在這么一個死絕了的地方,還有光。”
他胸口的死印灼痛感越來越強,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他必須過去。
“那或許是最后的燭火,風一吹就滅了。”
“滅了,也比從沒亮過強!”張帆的火氣上來了,“你到底想說什么?后悔了?想現在收回你的力量,讓我們一起死在這里?”
“我收不回來了。”朱淋清說,“‘守護’的概念已經和這條路融為一體。我只是在想,我守護的,究竟值不值得。”
她的平靜比任何激烈的指責都更具殺傷力。
張帆感覺自己像個騙子,誘騙了一個虔誠的信徒,獻祭了她的一切,結果卻把她帶到了神祇的墓地。
“值不值得,不是站在這里用嘴說的。”他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句話,“要去看了才知道。你和我,都沒有退路了。”
他再次用力,想把她拉上那塊廢墟的浮石。
她依然沒有動。
“張帆。”她叫了他的名字,這次,聲音里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你的死印會指引到這里?”
“……”
“‘歸寂’,是終結。這里,是終結的極致。它不是在指引你尋找出路,它是在指引你……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張帆腦中炸開。
他猛地看向那座高塔,看向胸口滾燙的死印。一種荒謬而冰冷的邏輯鏈條,瞬間成型。
引航石是坐標,死印是方向。他以為自己是在利用死印,去尋找一個能離開這里的“奇跡”。
但有沒有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這個“終點”在通過死印呼喚他?
他不是尋路人。
他是被召喚的祭品。
“那又如何?”短暫的驚駭過后,張帆臉上浮現出一抹扭曲的笑意,“就算這里是我的埋骨地,我也要親眼看看,是誰給我準備了這么大一口棺材!”
他的話語里透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瘋勁。
他不再去拉朱淋清,而是自己先一步踏上了那塊懸浮的巨石。腳下傳來堅實的觸感,但一股陰冷的氣息順著腳底就鉆了上來,要凍結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