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個字,是他從未在自己殘缺的記憶里找到過的碎片,此刻卻被她輕描淡寫地擺在了面前,變成了一樁罪證。
一樁,他失信的罪證。
孟聽雨的視線飄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敘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我一直在等你。”
“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后來,我的肚子漸漸大了,村里開始有風風語。”
她的聲音始終平穩,卻讓顧承頤有了一種鋪天蓋地的窒息感。
他能想象,一個未婚先孕的年輕女孩,在那個閉塞的山區,會遭遇怎樣的目光和議論。
“未婚先孕,在平山鎮是天大的丑事。我爸媽嫌我丟人,把我關在家里,不讓出門。”
“后來,鎮上的李建軍家來提親。他們家條件不錯,但李建軍本人……身體有點問題,一直娶不上媳婦。”
“我爸媽收了他們家一大筆彩禮,就把我嫁了過去。”
她的敘述沒有一絲情緒起伏,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越是這樣,那字里行間透出的絕望和磋磨,就越是像淬了毒的針,一根根扎在顧承頤的心上。
習慣用邏輯和數據思考問題的顧承頤,此刻大腦卻一片空白。
他無法計算出,這短短幾句話背后,她到底經歷了多少屈辱和痛苦。
“他們知道你懷著孕?”顧承頤的聲音有些沙啞。
“知道。”孟聽雨點頭,“那時候月份大了,醫生說我身體太虛,打掉孩子我可能會死在手術臺上。”
“李家需要一個能堵住旁人嘴巴的現成的孩子。我爸媽需要一筆彩禮給弟弟娶媳婦,我是那個最不重要的人,所以就這么定了。”
“我不同意,我就絕食。可我娘家人直接藥暈了我,花轎抬到李家……”
顧承頤的呼吸驟然一沉。
他從未體會過如此強烈的情緒。
孟聽雨似乎察覺到了他情緒的劇烈波動,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我本不該來打擾你。”
“嫁過去之后,我認命了,只想把念念好好養大。直到前陣子,我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差點就沒挺過來。”
她抬起眼,看向顧承頤,眸子里映著走廊昏黃的燈光,也映著一絲后怕和迷茫。
“病中,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夢見了你,夢見你和我現在看到的一樣,坐著輪椅,臉色蒼白。”
“夢里,你年紀輕輕就……走了。”
說到那個“走”字,她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前世他死時的場景,是她重生后依舊不敢觸碰的噩夢。
“夢里甚至還有這個顧家大院,一草一木都太真實了。”
“我醒來以后,心里就一直不踏實。”
“前兩天,念念又被他們磋磨得發高燒,差點……差點就沒了。”
一滴眼淚終于從她泛紅的眼角滑落,她迅速地用手背擦去。
“所以我才想,我不能再等了。不管那個夢是真是假,我都要來試一試,為了念念。”
“我必須來找你。”
“就算你不認,我也想讓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么一個你的孩子。”
她這番夾雜著前世真相的說辭,聽在顧承頤耳中,卻成了另一種讓他心痛的邏輯。
她是因為一個預示他死亡的夢,才不顧一切地帶著孩子來找他。
在她心里,他的安危,竟然比她自己所受的苦難更重要。
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骨節因為用力而根根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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