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踩在昂貴厚實的羊毛地毯上,落足無聲。她站在他床邊那片光線所能延伸的最邊緣,背脊挺得筆直,下頜微微收著,垂眼看他。
那是一種混雜著審視、疲憊,還有某種更沉重復雜情緒的注視。像在確認一件失而復得卻已然殘破不堪的寶物。
看著他慘白得毫無生氣的臉,還有脖頸處延伸至衣領深處,用特殊貼合膜勉強遮掩的猙獰傷痕邊緣,感受著他那微弱得幾乎要消失的生命體征……
這一刻,這近在咫尺的“活”著的人影,竟比任何一場光怪陸離的幻境更不真實。
“嗯,我想快點見到你。”
本就不善辭,又變得這般虛弱無力,郁堯輕嘆一聲,只能問道:“你沒事……就好。”
“是啊,我們……沒事就好。”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焦油。
突然,一聲極輕微卻又清晰得刺耳的抽氣聲打破了死寂。
郁堯看到面前那挺得筆直的肩線,難以抑制地開始細細顫抖。一滴、兩滴……滾燙的液體失控地從紀憐淮那雙極力睜大的漂亮眼眸中急速涌出,沿著她光潔卻明顯削瘦了許多的臉頰滑落,砸在腳下的深色地毯上,洇開一小片更深沉的濕痕。
但這張臉的主人卻并沒有哭出聲。相反,她蒼白的唇角竟開始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向上牽動。
“真好。”紀憐淮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是真心感到喜悅,可眼淚為何就這樣沖破了眼眶呢?
淚雨滂沱,笑容卻在倔強攀爬。
這矛盾又撕裂的畫面,是連日驚懼、偽裝、重壓之下瀕臨崩潰邊緣的情緒閘門被瞬間沖垮卻又強行縫合出的奇特產物。
劫后余生的狂喜、持續緊繃后的虛脫、積壓太久的委屈、失而復得的無措……所有被囚禁的情緒巖漿般決堤,最終只能以如此怪誕又令人心碎的方式洶涌噴發。
郁堯空茫虛弱的眼神瞬間凝固在那張淚流滿面的笑臉之上,那里面承載的千鈞重量遠勝任何痛哭控訴,像一把裹著柔軟綢緞的利刃,狠狠扎進他同樣混亂不堪的心底深處。
一種極其陌生的,如同燒融鐵水的滾燙觸感,猛地燙在心臟深處最柔軟的部分,痛得他整個胸腔都痙攣般抽搐了幾下,連帶著牽扯到那猙獰的傷口。冷汗瞬間浸透鬢角,令他牙關緊咬,喉間溢出一絲悶哼。
痛楚讓他神智更清晰了幾分。
笨拙、急切、幾乎是出自最原始沖動的動作,郁堯那只裹著軟布、連接著數條細微管線的手猛地從毯子下伸了出來。
動作太大太倉促,引得毯子滑落大半,露出下面薄薄的病號服和其上監測電極的貼片膠布。他的手在空中因失控而微微顫抖了一下,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慌亂無措,帶著一種生怕再次驚動眼前這個驚弓之鳥的小心翼翼,最終卻又無比堅定地探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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