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治療艙內。
紀憐淮的身體猛地一震,覆蓋她右半身的、之前殘留的灰白石化痕跡,以及掌心那令人作嘔的詛咒烙印。
在幽冥權柄烙印徹底蘇醒并吞噬“殘渣”的瞬間,如同被投入王水的污垢,無聲無息地消融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皮膚表面浮現出的、極其繁復玄奧的、如同冰晶脈絡般流淌的幽藍色紋路。
這紋路帶著純凈的幽冥氣息,如同某種至高無上的烙印,深深融入她的生命本源。
她緊閉的雙眼,睫毛劇烈顫抖了幾下,隨即……緩緩睜開。
那雙曾經疲憊、痛苦、絕望的眼眸,此刻清澈得如同被幽冥泉水洗過,深邃如星空,平靜如古井,卻又在最深處燃燒著一種如同亙古星辰般的意志光芒,一種源自生命本質的蛻變與升華。
幾乎在同一時刻,隔壁靜滯倉內!
“砰!!!”
一聲沉悶的爆響,郁堯胸膛處那點冰藍火星猛地膨脹了化作一團純凈的幽藍火焰。
火焰瞬間席卷全身,覆蓋他軀體的玉質石殼如同脆弱的蛋殼般寸寸龜裂、崩飛,碎片在幽藍火焰中迅速氣化消散。
火焰中心,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緩緩顯露。
他懸浮在修復液中,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但胸膛卻在有力地起伏。
全身赤裸的肌膚呈現出一種溫潤如玉的質感,隱隱流淌著內斂的幽藍光澤,仿佛每一寸血肉都經過了幽冥之火的淬煉重生。
最醒目的是他心臟位置,一個極其復雜的立體符文烙印,正隨著他的呼吸緩緩明滅,散發著純凈而強大的幽冥源力波動。
他,也睜開了眼睛。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不再有之前的疲憊與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淀了萬載寒冰般的深邃與沉靜。
眼底深處,一絲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世事的清明,以及一絲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后、對自身存在的重新認知。
他微微低頭,看向自己心口那緩緩搏動的冰藍烙印,又緩緩抬起頭。
目光穿透靜滯倉的玻璃,精準地落在了隔壁治療艙內,那個同樣剛剛睜開雙眼、眸中星光流轉的女子身上。
隔著厚重的玻璃,兩道目光在虛空中交匯。
沒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沒有失而復得的激動。
只有一種如同冰川在陽光下緩慢消融般的沉靜,卻又仿佛蘊含了千萬語的確認。
確認彼此的存在。
確認那場跨越生死界限的守護與拯救。
確認那烙印在靈魂深處、再也無法分割的……同源羈絆。
紀憐淮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起一個弧度。那弧度冰冷依舊,卻仿佛融化了一絲亙古的寒霜。
郁堯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極其輕微點了點頭。
溟泉滌塵,星火燎骸。
雙星歸位,幽冥重光。
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給紀憐淮公寓內昂貴的音響設備鍍上一層金色。空氣中彌漫著高檔咖啡豆的香氣,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幽冥力量的清冽氣息。
紀憐淮坐在巨大的屏幕前,素顏,只簡單描了眉,嘴唇點了一抹極淡的潤色膏。長發松松挽起,露出一段修長白皙的脖頸。她穿著舒適的絲絨家居服,姿態放松卻依舊透著骨子里的清冷矜貴。纖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輕快敲擊,調試著頂級配置的直播設備。與“基石廳”里的蒼白孱弱判若兩人,肌膚瑩潤如玉,眉宇間帶著一種經過洗禮后的沉靜與力量感。
光潔的桌面一角,那枚半指長的墨玉小劍靜靜懸浮,緩慢自轉,縈繞著常人肉眼不可見的薄霧。
“哼,凡人的喧囂,比那幽冥深處的怨鬼嚎哭還要聒噪。”一個低沉華麗卻滿含嫌棄的嗓音直接在她腦海響起,正是隱于墨玉小劍中的幽稷。“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回到這浮華牢籠,對著那些無知螻蟻搔首弄姿?”
紀憐淮眼睫都沒抬一下,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墨玉小劍的劍柄,發出微不可聞的一聲輕響,打斷了那自傲鬼王的絮叨:“閉嘴。能量監測顯示下城區福德街陰氣指數異常,疑似‘哭面郎’殘余執念污染,午休間隙我去處理,直播收益分你百分之十的香火提成。”
“哭面郎?不過一游魂殘渣,也配讓本王出手?百分之十?”腦海里的聲音滿是鄙夷,墨玉小劍卻微妙地閃爍了一下,“……哼,再加一瓶陳年龍泉老窖的信仰愿力供奉!直播時給本王認真點,別丟了幽冥的臉面!”
“成交。”紀憐淮嘴角極淡地彎了一下,指尖一點,屏幕上亮起“直播開啟”的紅點。
鏡頭亮起瞬間,彈幕如同開閘的洪水,密密麻麻奔涌而來:
[啊啊啊啊淮寶!!是活的淮寶!!!]
[天啊!終于等到你!瘦了嗎?氣色比之前活動圖好太多了!仙女下凡!]
[嗚嗚嗚姐姐沒事就好!那天電影路透看到你突然被送醫嚇死我了!]
[淮淮淮淮!新電影補拍怎么樣了?快跟我們說說!]
紀憐淮端起手邊的骨瓷咖啡杯,淺啜一口,屏幕微光映得她清冷的眸子沉靜如水。“大家早。身體已無礙,勞各位掛心。”她的聲音透過頂配麥克風傳出,穩定清晰,帶著一種獨特的、能安撫躁動的微涼質感,“電影《蝕心劫》部分鏡頭確有臨時調整,已與李導達成共識,今日下午回組補拍。”
[補拍?之前的鏡頭出問題了?]
[李承安那個狗導演是不是又欺負我們家淮寶了?]
[淮淮別勉強啊!身體要緊!]
紀憐淮指尖劃過平板,屏幕上投射出一張《蝕心劫》尚未公開的概念劇照——蒼涼的孤峰之巔,她飾演的女主角孤身仗劍而立,風揚起襤褸的衣袂和染血的長發,眼神絕望又孤絕。“不必擔心。只是導演對‘月下悟道’的意境有了更高要求,新場景的渲染更能承載角色那一刻的心境蛻變。”她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說服力,“角色無礙,我亦無礙。”
屏幕角落里,一個打賞特效無聲炸開——金燦燦的“幽冥寶庫”字樣閃爍,附帶一句由系統自動生成、署名“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鬼道至尊”的文字彈幕:[哼,凡俗劍意,矯揉造作,不值本王一哂。爾等螻蟻,還不速速供奉精純念頭,助她凝練神念!]
紀憐淮眉心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這該死的傲嬌鬼王,非要嘴欠加點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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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城西,一棟外表極為普通、甚至有些破敗的老洋房深處。
門楣上歪歪斜斜掛著一塊掉了漆的銅牌:“舊物民俗研究中心”。入口堆放著幾件蒙塵的藤編筐簍和老式織布機,角落里還蜷著一只打盹的花貍貓,像極了一個即將被時代遺忘的角落。
然而推開那道毫不起眼的、貼著褪色門神的厚重舊木門,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現代化的合金穹頂覆蓋整個空間,柔和但全光譜的照明確保每一寸角落纖毫畢現。無數或巨大或微型的屏幕懸于墻壁和操作臺上,并非播放數據流,而是滾動著密密麻麻的古篆符文、實時演變的五行八卦圖、以及一些城市三維能量波動熱成像圖。空氣里彌漫著咖啡、炸雞、某種燃燒草木灰燼的混合氣息。幾個穿著各異的人影在其中或忙碌或散漫地走動。
這里是詭事調查處,“民俗研究中心”只是它面對世俗的偽裝。
“哎呀呀!誰又把老壇酸菜味的方便面湯潑在老子的《精怪譜》手稿上了?!這上周剛去博物館做的無塵復刻版啊!”一個穿著改良道袍、頭發卻染成火紅、戴著厚重平光鏡的青年男人,正一臉痛心疾首地用符紙擦著一本古籍的邊角,動作笨拙。
“得了吧老鄭,那酸菜味聞著就提神,比你自己刻的‘醒神符’好使多了。”回話的是個穿著緊身黑色皮衣、身材火辣扎著高馬尾的女人,正對著一面造型古樸的八卦鏡調試臉上的妝容,“再說了,你那手稿上那些精怪,多半都在新時代選擇社畜躺平了,少操點心,不如關心下北郊那片野墳直播亂象,昨晚差點又鬧出個‘鬼探頭’網紅。”
靠窗的大辦公桌邊,一個穿著簡單灰色運動服的娃娃臉女生盤腿坐在椅子上,專注地盯著一個看起來像兒童畫板、卻投射出立體紫微斗數星盤的光影設備,嘴里念念有詞:“煞星移位……巽風有滯……咦,老大的能量烙印坐標怎么突然這么清晰了?而且……”她猛地抬頭,圓溜溜的眼睛睜大,“心脈位置……那詛咒的陰晦之氣……幾乎感覺不到了?!歸…歸位了?!”
她這句話如同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