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紅毛眼鏡男鄭一泓猛地抬頭,擦古籍的手停在半空。
皮衣馬尾辮美女林薇的八卦鏡都忘了放下。
甚至角落里抱著巨大保溫杯默默喝枸杞茶的絡腮胡壯漢張鐵錘,都停止了吞咽動作。
整個偌大空間瞬間安靜下來,連中央空調的微鳴都清晰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震驚、探詢,最終匯聚到門口的光影感應區。
感應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
郁堯。
依舊是一身純黑色的常服,款式簡潔,勾勒出挺拔修長的身形。臉色還有些過分的蒼白,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深邃沉靜,不再是之前被詛咒侵蝕時的疲憊與掙扎。最明顯的變化,是他周身那一直縈繞不去、令人心悸的死亡石化的沉重陰冷氣息,幾乎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斂的、如同沉睡深海的、更加純粹而深邃的力量感。
他站在門口,目光平靜地掃過室內一張張熟悉或不熟悉、但都帶著極其復雜情緒的臉孔,沒有立刻開口。
靜默只持續了兩秒。
“嚯——!”皮衣美女林薇發出一聲極富穿透力的驚嘆,把手里的八卦鏡隨手往桌上一拍,幾個跨步就沖了過去,絲毫不在意郁堯身上那無形的力量感,抬手——不是擁抱,而是極其自然地、帶著戰友重逢的熟稔重重一拍郁堯的肩膀,語氣夸張又透著真切的埋怨:“行啊老大!玩失蹤升級呢?這次卡bug時間夠長的啊!怎么著,解鎖隱藏皮膚了?這身‘幽冥凈化ax版’新特效夠酷炫!”她上下打量著郁堯,尤其在他心口位置停留片刻,咧嘴一笑,“看著順眼多了!之前那石頭殼子,丑拒!”
鄭一泓扶了扶快掉下來的眼鏡,小跑過來,繞著郁堯嘖嘖稱奇,那點痛心疾首早拋到九霄云外:“老大老大!你這狀態……嘖!簡直是從萬年陰煞坑里爬出來直接泡了靈氣灌頂啊!詛咒呢?被哪位路過的上古神祇順手格式化了嗎?求經驗分享啊喂!”語氣興奮得如同見了稀世珍寶。
盤腿坐著的娃娃臉沈衡,操作著她的光影畫板,屏幕上幾個復雜的符文閃了閃,組合成一個歪歪扭扭但辨識度極高的“歡迎回來”圖案,投射在郁堯前面的地板上,笑嘻嘻地比了個“v”字:“老大,能量圖譜顯示‘核心污染殘留度002,持續凈化中’,恭喜出院!”
角落里的張鐵錘默默地放下保溫杯,從自己腳下的軍綠色大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個真空密封的壓縮餅干,隔空精準地朝郁堯扔了過去,嗓門低沉:“基地發的,難吃得要命,但據說加了‘固本培元符灰’。”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能辟谷……也吃點。”
餅干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郁堯抬手穩穩接住。那堅硬冰冷的觸感在掌心停留了一瞬。他看著眼前這或嬉笑夸張、或語簡單,卻都默契地繞開了“病痛”、“虛弱”、“犧牲”這類沉重字眼的畫面,避開了那些擔憂或探詢的目光,只是以他們各自的方式,宣告他的歸來與存在。
一股極其微弱的暖流,如同冬日冰面下艱難流淌的細小暗流,悄然劃過他沉寂已久的心湖。那緊繃的、準備應對任何“負擔”的神經,在這樣嘈雜的、帶著煙火氣的“非正常”迎接中,無聲地松弛了一絲絲。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壓縮餅干,對著大家,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嗯。回來了。”沒有過多解釋,只一句簡單的肯定,如同過往每一次任務結束后的匯報,卻蘊含著重若千鈞的力量。
“太好了!”林薇打了個響指,瞬間切換到工作狀態,語速飛快,“正好有個棘手的活兒,老大你無縫對接!西郊那個廢棄膠片廠鬧‘鏡中剝皮鬼’的老案子你還記得吧?之前只能封著,昨天監測到封印裂縫能量指數又飆了,而且異常活躍,估計是吸食了附近直播探險者的驚懼情緒開始二次發育了。老鄭昨晚去看了現場,說那怨氣污染性翻倍,他那點‘符箓消毒水’壓不住。”
鄭一泓立刻接茬,語氣嚴肅了不少:“對頭!普通的縛魂術怕是會直接激發它自爆,污染源擴散會很麻煩!需要更強力的‘規則級’力量進行瞬間剝離或者空間隔離!老大你那個……”他隱晦地比劃了一下郁堯心口的位置,“……新狀態穩定不?這種硬骨頭,非你不可!搭檔名額就留你了,走不走?”
他們根本不給郁堯任何喘息或者推諉的機會,直接把最麻煩的任務、最強的搭檔位置甩了過來,一副“理所應當你頂上去”的模樣。
郁堯握了握掌心的壓縮餅干,感受著其中粗糙的質感。他看了一眼林薇和鄭一泓,點頭:“走。”
“痛快!”鄭一泓一拍大腿,“我工具包已就位!車就在后街!”他麻利地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個半舊的、印著“電工維修”字樣的工具箱。
郁堯將那塊意義非凡的壓縮餅干小心地收進常服內袋,沒再說話,轉身跟上急匆匆去拿裝備的鄭一泓。
沈衡操控著光影畫板,飛快地將西郊膠片廠的精確坐標和最新能量波動圖譜投射給郁堯的手環,末了,還加了一個小小的、冒著泡泡的咖啡杯圖案,無聲地傳遞著“小心點”、“等你們回來喝慶功咖啡”的意思。
午休時分。
陽光正烈。西郊,福德街廢棄的老社區邊緣。
紀憐淮戴著帽子和口罩,換了一身輕便但剪裁依舊不菲的休閑服,看似隨意地倚在街角一棵老槐樹蔭下。耳邊,幽稷不耐煩的意念直沖腦海。
“區區一只被自己生前皮相所困的怨鬼殘念,畏光懼塵,躲在這朽木蛀空的下水管道里茍延殘喘,也配勞動你的‘星火’之力?紀憐淮,你是在折辱本王的眼光!”
“三分鐘。”紀憐淮沒看懸浮在身側的墨玉小劍,目光落在不遠處一棟墻皮剝落、被畫滿涂鴉的空樓樓道口。那里的陰氣如渾濁的絲線,絲絲縷縷滲出,“速戰速決。下午還要拍戲。李承安的劇組就在下條街。酬勞按哭面郎的規格結算。”
墨玉小劍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不滿嗡鳴。
幾乎在紀憐淮話音剛落的同時,她纖細的手腕輕抖,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金色細線——正是由直播積蓄的“星火”愿力凝聚——快如電閃,無聲無息卻精準無比地穿入那樓道口的陰影深處!
凄厲、干澀、如同千百張砂紙摩擦般的嘶嚎聲猛地從樓道陰影中爆發出來!那是“哭面郎”被純凈愿力灼燒本源的痛苦哀鳴!陰影劇烈地翻騰,扭曲成一個模糊、試圖掙脫的人形輪廓!
幽稷冰冷的意念帶著一絲譏誚同步而至:“無趣!”
但就在這翻騰的陰影即將被紀憐淮射出的“星火”絲線徹底捆縛、拖入幽冥權柄臨時開辟的微型空間裂縫強行送走的剎那!
異變陡生!
一道比“星火”之力更加霸道、更加酷烈、純粹到了極致的銀色雷霆,纏繞著剛猛無比的誅邪符文,如同九天垂落的裁決神矛,挾著撕裂空氣的刺耳音爆,后發先至!目標,同樣是“哭面郎”的核心!
轟!!!
咔嚓!!!
銀雷與金線,兩種本質迥異卻又都至剛至陽的力量,在哭面郎核心位置狠狠撞在一處!刺眼的光芒瞬間炸開!
“操!”一聲猝不及防、帶著驚愕的怒吼從旁邊的斷墻后傳來!一道穿著“電工維修”工裝、卻挽著道髻的身影有些狼狽地被逸散的沖擊波震退了兩步,正是鄭一泓!他手里還捏著一張剛剛燃燒了半截的引雷符灰燼,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銀雷爆散的位置:“誰?誰搶怪還……呃?”
紀憐淮眸光一凝!幾乎在雷霆炸響的同時,她手腕一抖,那捆縛怨魂的“星火”絲線猛力回拉!險之又險地將那差點被銀雷劈得魂飛魄散、只剩下半截軀體的哭面郎殘魂扯進了臨時空間裂縫!
裂縫合攏前,那扭曲殘魂最后傳來的意念里,除了怨毒痛苦,竟還夾雜著一絲對那霸道絕倫、幾乎要把它打成原子態的銀雷的……純粹恐懼?以及對另一股冰冷、強大、規則級的同源氣息的……忌憚?
煙塵稍散。
三道身影無聲地出現在現場——相隔不過十米。
鄭一泓還保持著被震退的姿勢,一臉懵逼加肉痛地看著自己手里報廢的符紙。
斷墻另一邊,一道頎長挺拔的黑色身影如同寒夜孤峰,靜靜站立。正是郁堯!他深邃的目光掃過那徹底閉合的空間裂縫殘留的微弱幽冥氣息,隨即,如同最精準的導航系統,落在了紀憐淮身上。那視線沉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穿透了她普通的帽子和口罩。
三人目光在午后的破敗街道上無聲交匯。
陽光穿過斷壁殘垣的縫隙,照亮空氣中飛揚的灰塵粒子。
風嗚咽著穿過廢棄的門窗。
街道中央,一只斷尾的野貓不知從哪個角落躥出,叼走了半塊早已風干的炸雞塊,一溜煙跑沒了蹤影。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墨玉小劍在紀憐淮身側細微地震顫著,幽稷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傲意念在她腦中炸開:“呵!螻蟻般的凡人,竟敢用那粗鄙不堪的雷霆法則沖撞本王庇護之魂?!這破錘子……嗯?等下……這股帶著腐朽鐵銹味的雷霆法則……調查處的雜魚?還有個……有點意思……”
紀憐淮隔著帽檐,迎上郁堯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眸,沒有回應腦內聒噪的鬼王,只是不動聲色地壓了壓帽檐,率先轉身,身影迅速沒入旁邊小巷的陰影里,聲音清冷簡短,只丟下兩個字:
“撞車。扯平。”
鄭一泓看著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旁邊冷著臉的郁堯,撓了撓自己火紅的頭發,一頭霧水:“老…老大?那誰啊?那手處理殘魂的功夫,有點像古籍里記載的頂級鎮魂師?不像我們的人啊?還有那股空間波動……靠!絕對是個硬茬子!他剛才說‘扯平’?啥意思?”
郁堯的目光依舊停留在紀憐淮消失的小巷口。心口處,那枚冰藍色的烙印似乎被某種極其熟悉的氣息輕輕觸動,無聲地搏動了一下。
他沒有回答鄭一泓的問題,只從“電工維修”工裝的內袋里,掏出那塊印著“基地特供”字樣的壓縮餅干,低頭,幾不可察地咬下極小的一角。粗糲的口感混合著冰冷的符灰味道在口腔中彌漫開,帶著一種屬于這塵世間的、踏實的微澀。
他看著紀憐淮消失的方向,聲音低沉:“回處里。調膠片廠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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