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淵抬起頭,掃過那幾名官。
“臣這里還有幾筆,譬如,在通州隱匿水澆地八十頃地,在兩淮侵占鹽田二十畝的……這些數據,只是冰山一角。臣愚鈍,不知這些無主之地,究竟是何人所有。”
他頓了頓,將那幾頁紙緩緩卷起。
“凡今日彈劾陸某者,敢問一句,你家的田,都交稅了嗎?”
死寂。
整個皇極大殿,落針可聞。
方才還義憤填膺的王御史,此刻面如死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其他幾名附議的官員,更是低著頭,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鉆進去。
他們彈劾的陣線,在這幾句輕飄飄的問話面前,瞬間土崩瓦解。
恐懼,在他們之間蔓延。他們不知道陸淵到底掌握了多少,也不知道下一個被念出來的,會不會就是自己的名字。
錢峰氣得渾身發抖。他怎么也想不到,陸淵會用如此陰損的招數。這不成文的規矩,竟被他如此赤裸裸地擺在了朝堂之上。他這是在掀桌子!
“你……你血口噴人!這些都是你憑空捏造!”錢峰只能發出這樣無力的嘶吼。
“是不是捏造,派都察院的御史去查一查便知。”陸淵將卷軸遞給旁邊的太監,“陛下,臣懇請陛下,準許臣將這份名單,交由都察院徹查。若有一字虛假,臣愿受欺君之罪。”
趙乾看著下方這戲劇性的一幕,終于開口。
“不必了。”
他站起身。
“陸淵清查戶部,是朕的旨意。誰敢阻撓,就是與朕為敵。此事,到此為止。退朝。”
皇帝說完,徑直離去,留下滿朝文官,各懷心思。
錢峰死死地盯著陸淵,那表情,是要將他生吞活剝。陸淵卻看都未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楊相府邸,書房。
楊相親自為陸淵倒了一杯茶。
“今日朝堂之事,做得漂亮。不過,老夫有一事不解。”楊相問道,“你既有那本賬冊在手,為何不趁勢將錢峰一舉扳倒?以他為首,徹查到底,豈不痛快?”
陸淵喝了口茶,才緩緩開口。
“老師,黑賬是劍,但一劍殺了錢峰,只會讓整個勛貴與士紳集團同仇敵愾,將我視作死敵,拼死抵抗。到時候,新政推行,將步步維艱。”
楊相的動作停住了。
“現在,”陸淵放下茶杯,“這把劍,懸在了他們每個人的頭上。他們不知道劍什么時候會落下,也不知道會落在誰的頭上。他們會互相猜忌,互相恐懼。為了自保,為了不讓那把劍落在自己頭上,就會有人來向我們‘投降’,主動割肉,換取平安。”
他的話語平靜,卻透著一股讓人心悸的洞察力。
“殺一人是下策,用一本賬,撬動一個階層,讓他們自相殘殺,方為上策。”
楊相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久久沒有說話。他原以為陸淵是一柄鋒利無匹的刀,現在才發覺,他更像一個執棋的人。
當天下午,陸淵剛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名陌生的仆從便上前遞上了一份請柬。
“陸大人,我家主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邀您今夜過府一敘。”
陸淵接過請柬。他注意到,在請柬下方,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