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周康的罪證、完整的供詞,連同那本記錄著鎮北侯侵吞軍餉的“黑賬”,以及新興商會與江南信源錢莊在這短短時日內所創造的巨額稅收報表,整理成了一份萬密折。
天將明時,他寫下最后一句話。
“……江南已定,國庫可期,然北疆之患,甚于腹心之疾……”
他將密折仔仔細細地用火漆封好,交給了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黑甲衛士。
“八百里加急,不得有誤,親手交到楊相手中。”
“遵命!”
看著那名衛士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陸淵知道,京城那座平靜的湖面下,即將掀起一場真正的驚濤駭浪。
蘇州府衙門前,那幾十具士紳的尸體被拖走后,血跡也被沖刷干凈。可那股濃重的血腥氣,卻像是滲進了青石板的每一條縫隙,盤桓不散。
公審的熱鬧過去了,留給蘇州百姓的,是更深的恐懼。
陸淵貼出了第二份公告,內容很簡單:凡蘇州府境內,無地、少地之民,皆可前來府衙登記,按人頭分田。
公告貼出去整整一天,府衙門前,空無一人。
百姓們只是遠遠地站著,交頭接耳,臉上全是戒備和懷疑。
府衙后堂,錢文柏急得在原地轉圈。“陸兄,這可如何是好?他們不信我們。昨天殺了那么多人,他們都以為這是個陷阱,是想把人騙來登記造冊,然后好一網打盡。”
林錚抱著他的劍,靠在門柱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陸淵正在看一份蘇州府的水文圖,聞頭也沒抬。“殺了人,他們才會怕。怕了,才會聽。但要他們從聽話到信服,光靠殺人是不夠的。”
他放下圖紙,站起身。“走吧,既然他們不肯來,我們就過去。”
次日,在城外一處被沒收的,屬于李家的最大莊園前,陸淵命人擺下了一張長桌,桌上堆著厚厚一沓嶄新的冊子,上面寫著“蘇州府魚鱗圖冊”。
桌子旁邊,是一個巨大的銅火盆,炭火燒得正旺。
數千名佃戶和流民被衙役們“請”到了這里,他們圍成一個大圈,但距離桌子有幾十丈遠,沒人敢靠近。
錢文柏看著這死寂的場面,心里發毛。
陸淵走到長桌前,拿起一卷泛黃的舊地契,高高舉起,讓所有人都看見。
“這些,是李家、顧家,還有昨天那些人盤剝你們的證據。從今天起,它們作廢了。”
他轉過身,將那一捆捆代表著萬頃良田的文書,全部扔進了火盆。
火苗“呼”的一下躥起老高,吞噬著那些紙張。人群中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許多人下意識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舊賬,燒了。從今天起,這些田,不再姓李,也不姓顧。”陸淵對著鴉雀無聲的人群說。“它們的主人,應該是站在這片土地上,用汗水澆灌它的人。”
他指著桌上的新圖冊。“凡是蘇州府的百姓,家中無田者,上前來,在這本魚鱗圖冊上按下你們的手印,就能分到五畝水田。一家一口,都算。”
人群死寂。
五畝水田,這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說這話的人,是陸淵。那個前幾天還殺人不眨眼的酷吏。
這是真的嗎?還是另一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