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秦猛慢了半拍,望著幾個韃子分散逃竄、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猛地勒住韁繩。
棗紅馬前蹄人立而起,又重重踏落,濺起細碎的冰碴——他竟佇立在了冰封的拒河中央。
河風比岸上更烈,卷著血腥氣與草原特有的苦艾草味。
秦猛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漬,指腹觸到一片黏膩,那是方才拼殺時濺上的韃子血,此刻已半凝。
他目光死死釘在界河北岸那片黑暗里,連睫毛上沾著的血漬都透著股冷厲。坐騎粗重地噴著鼻息,一團團白霧從鼻孔涌出,轉瞬被寒風撕散。
那片草原在夜色里只剩模糊輪廓,盡頭枯黃死寂。
矮矮的芨芨草在寒風里瑟縮,卻仿佛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正透過黑暗窺伺南岸的沃土。
“總有一天,老子會踏上草原。”
他胸中熱血尚未冷卻,反而隨著這聲低吼直沖云霄,聲音里裹著未散的殺意,“讓這些狗韃子,把欠咱們漢人的血債連本帶利還回來!”
吼聲如同受傷猛虎的咆哮,在空寂的界河上震蕩回響。
聲浪如悶雷滾過戰場,穿透晨霧傳到河對岸,驚起幾只棲息在枯樹的寒鴉,撲棱棱飛向天際。
“卑職等愿追隨將軍!踏平草原,斬盡胡酋!”
身后,張富貴、李山、王鐵山攥著染血兵器嘶吼,連鋪堡兩個壯碩青年也漲紅了臉跟著喊。
每個人眼中都燃著狂熱火焰!
那火焰里藏著對韃子的恨——恨他們燒殺搶掠,恨他們害了自己的親人;也藏著對生的渴望。
眾人把韃子尸體搭在馬鞍兩側,有的尸身還在抽搐,鮮血順著馬鞍淌下,在雪地上拖出紅痕。
秦猛撥轉馬頭,棗紅馬踏著冰面向南岸走去,蹄子踩在河床淺灘上,發出“咯吱”脆響。
馬蹄踏上南岸河灘時,夜色恰好褪去。
天蒙蒙亮,東方先浮起魚肚白,橘黃的晨光鋪滿大地:
覆蓋了拒馬河渾濁流水、染血河灘、嵌在凍土的兵器、倒伏尸骸,也罩住了浴血的漢子們。
“贏……贏了?”燧堡坡上,腿傷戍卒撐著長槍站起,聲音發顫。
“老天爺!韃子真快被殺光了?”
幾個老兵掐了自己一把,才敢信這不是夢——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們還以為燧堡守不住了。
守軍愣了半晌,才消化劫后余生的事實。
坡上坡下,戰馬、韃子尸體橫七豎八,狼藉的戰場冒著淡青硝煙,血氣混著凍土腥氣嗆人。
人群中先是壓抑啜泣,隨即被狂呼淹沒:
“贏了!我們活下來啦——!”
伴隨著馬蹄聲,席卷而來的鐵甲騎隊如潮水般殺來,卻晚了一步,在緩坡之上緩緩停駐。
為首的將軍勒住馬頭,在數十名身披獸面鎧的親衛的簇擁下,冷峻的目光如同兩柄實質的利劍,居高臨下地穿透了硝煙未散的戰場。
他精準地鎖定了那渾身浴血、追殺歸來的秦猛身上。南河城寨知寨魏文陪同隨行,態度恭敬。
那鐵甲將軍身后,緊隨其后的一名高大親衛,背著箭囊,臂膀上還斜挎著一張幾乎與人等高的巨弓,烏沉的鐵胎弓身泛著冷冽的寒光。
——正是之前射出那驚世一箭之人。此刻,他銳利的鷹隼般目光同樣穿透空間,牢牢鎖定秦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絲冷酷而玩味的弧度。
戰場中央,秦大壯已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到秦猛身邊,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激動得語無倫次:“猛子!快,快…走,大人物來了。”
“什么大人物?”秦猛不由皺眉:“來了能咋的?韃子是我們擊潰的,他們休想分走軍功。”
“你…你?”秦大壯被膽大包天,又冷靜無比的秦猛給說愣住了,緩口氣定神,依舊激動地說。
“是邊防帥司來人,天大的人物來了。魏知寨陪著呢!
是…是虎賁軍飛虎衛的趙將軍,拜幽州防御使。巡視邊堡,見到咱這狼煙起來了,特意趕過來。”
“那倒是不小。”秦猛眼睛瞇起,露出若有所思狀。
秦大壯幾乎是半拖著秦猛,撥開圍觀的人群,向那趙將軍走去。
近距離感受到那將軍身上散發出的、久經沙場殺人盈野帶來的鐵血威壓和上位者的凜然氣勢。
秦大壯只覺得腿肚子又在打顫,頭都不敢抬起,結結巴巴地行禮:“卑職…邊堡隊將…秦大壯…叩…叩叩見將軍…”
反觀秦猛,雖渾身浴血、衣甲狼藉,但卻依舊昂首挺胸,不卑不亢,按照邊軍中的禮節行禮。
“末將邊堡管隊官秦……”
秦猛話語戛然而止,只因視線掃過對方身后親衛時看到了熟人,那個挎著巨弓的高大青年。
“是你?”秦猛眼睛微瞇,聲音轉冷。
就是這家伙!之前那一箭極為兇險。他嘴角甚至扯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冷笑,若非場合特殊,恐怕就要當場發作,將其按在地上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