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見山”出來,江旗走在城西老城區那熟悉的街道上,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有些陌生。
賣了三十年油條的王大爺看到他不再是熱情地招呼他“小旗,來兩根剛出鍋的”,而是眼神躲閃,欲又止。
在巷口下棋的幾個老大爺,看到他走近,也默契地收起了棋盤,各自散去。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沉默。
那是一種被巨大的利益和艱難的抉擇,所壓抑著的暴風雨前的寧靜。
江旗知道,秦知語那份“舊城改造”的通知書,一定已經像病毒一樣,傳遍了這里的每一個角落。
那份文件上,沒有一個字提到“強拆”,通篇都是“自愿”、“民主”、“共建美好未來”。
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無形的刀,割裂著這里維持了幾十年的鄰里溫情。
他沒有回福利院。
他知道,他現在回去只會給李淑蘭院長和孩子們,帶來更大的壓力。
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無路可走了。
對抗資本,他有鄭老和金麟這樣的“朋友”。
對抗人性,他能靠誰?
他總不能跑到街上,對著那些街坊鄰里大喊:你們不能為了錢,就逼我搬家!
那樣,他就不再是英雄。他會變成一個為了自己的“情懷”,而綁架所有人利益的自私小人。
秦知語這一招,太絕了。
她把他放在火上烤,卻連一根柴火,都不用自己添。
就在江旗感覺自己快要被這巨大的無力感吞噬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他有些麻木地,接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悅耳,卻又帶著一絲緊張和怯意的女孩聲音。
“請問……是江旗老師嗎?”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
“我是,你是?”
“我……我是林甜。”
林甜?
江旗一愣,隨即想了起來那個被他從華藝的魔爪下救出來的影視學院的女孩。
“哦,是你啊。”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有什么事嗎?”
“江老師,”林甜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我……我看到了新聞。關于城西舊城改造的事。”
“嗯。”江旗淡淡地應了一聲。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幫您。我只是一個學生,沒錢也沒勢。”林甜的聲音,充滿了愧疚和無力,“但是……但是我有一個東西我覺得也許……也許能有點用。”
“什么東西?”江旗并沒有抱太大希望。
“是一部紀錄片。”林甜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是我在準備畢業作品的時候,拍的一些素材。”
“為了拍好《小鎮》,我幾乎走遍了城西老城區的每一個角落。我采訪了這里很多的老人,聽他們講過去的故事。賣油條的王大爺,他說他爺爺的爺爺,就在這里炸油條;巷口那個修鋼筆的李師傅,他說他修好的第一支鋼筆,是他父親送給他母親的定情信物……”
“我把這些故事,都拍了下來,剪成了一部很短的紀錄片,叫《時間的灰塵》。”
“江老師,”林甜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懇求,“我知道,這東西可能沒什么用,它不能變成錢,也不能阻止那些挖掘機。”
“但我想在所有人都只看得到‘未來’的時候,也許……也許應該有人,回頭看一眼‘過去’。”
“看一眼那些被遺忘在時間里的閃閃發光的灰塵。”
林甜的話,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間照亮了江旗那片被黑暗籠罩的心。
他猛地站住了腳步。
對啊!
他怎么忘了!
他對抗不了人性中的“貪婪”,但他可以喚醒人性中的“懷舊”和“溫情”!
秦知語給他們畫了一張未來的大餅。
那他,就給他們放一場過去的電影!
他不是要阻止他們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他只是想提醒他-->>們,在奔向未來的時候,別忘了自己,是從哪里出發的。
“林甜!”江旗的聲音第一次充滿了難以抑制的激動,“你現在在哪?把那部紀錄片,發給我!立刻!馬上!”
……
當天晚上。
就在“舊城改造共管委員會”即將召開第一次全體居民投票大會的前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