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上的衣衫早已襤褸不堪,原本的質地和顏色早已被大片大片暗紅的血跡和污濁-->>的泥濘浸透、撕裂,破碎的布片如同敗絮般無力地掛在傷痕累累的軀體上。他氣息奄奄,仿佛下一秒那殘存的生命之火就要徹底熄滅,臉上覆蓋著厚厚的泥污與干涸凝固成暗褐色的血痂,幾乎完全遮蔽了原本的容貌,唯有一雙眼睛,雖然瞳孔渙散無神,卻在眼底最深處,透著一股令人震撼的、如同野草般燒不盡的頑強與不屈,仿佛仍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地抓住那微渺的求生意志,倔強地不肯向冷酷的死神低下高昂的頭顱。
    陳軒身為玉清池親傳弟子,雖然久居清冷的月殿,但在宗門大比或特定試煉中,也時常需要與其他各峰的師兄弟進行激烈無比的切磋——那名為切磋,實則是生死相搏的殘酷打斗,稍有不慎便可能重傷乃至當場殞命。她早已在無數刀光劍影、鮮血飛濺的生死歷練中,磨礪出遠超常人的冷靜與處變不驚。各種慘烈駭人的傷勢在她眼中早已是尋常可見,斷骨裂膚、開膛破肚亦不足為奇。然而,眼前這凄慘景象卻讓她心頭莫名一震,生出一絲罕見的驚異——她從未見過一個身上毫無靈力波動、顯然是徹頭徹尾毫無修為根基的凡人少年,在身軀傷至如此恐怖的地步、幾乎生機斷絕的情況下,竟還能憑著意志掙扎著走出如此遠的距離!
    少年身上的傷口猙獰可怖,手臂、大腿上多處深可見骨,皮肉可怕地外翻著,白森森的骨頭茬子隱約可見,汩汩涌出的鮮血幾乎浸透了他身上每一寸尚存的衣料和裸露的皮膚。他顯然是用盡了最后一絲殘存的氣力在艱難地挪動,身后不遠處的泥濘地面上,清晰地留下了一道長長拖拽的血痕和凌亂不堪、深淺不一的腳印,那景象觸目驚心,無聲訴說著他曾經歷的慘烈與掙扎。這份如同磐石般堅韌不拔、于絕境深淵中爆發的求生意志,令陳軒心底不由自主地暗暗佩服,生出了一絲真切的敬意。
    然而,最致命的,是少年胸口處那深深插入的一根箭羽。那箭桿古樸,帶著歲月的痕跡,但箭頭卻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幽綠光芒,一看便知淬有見血封喉的劇毒,顯得陰森而歹毒。此刻,那幽綠的毒氣已沿著血脈悄然蔓延開來,傷口周圍的肌膚呈現出一種不祥的、如同淤血般的暗紫色,如同活物般的蛛網般向四周迅速擴散,邊緣處甚至隱隱發黑,透出死氣。
    除此之外,他身上還有多處深可見骨的刀傷與劍傷,皮開肉綻,有的傷口邊緣焦黑卷曲,殘留著明顯的灼燒痕跡,顯然是利器上附帶了異火之力;有的則凝結著冰霜,散發著刺骨寒意,顯是陰寒之力所致。鮮血仍在不斷從這些可怕的傷口中滲出,浸透了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衫,一滴滴、一灘灘地染紅了身下冰冷的泥土和腐敗的落葉。總體看去,他整個人就是一個搖搖欲墜、血肉模糊的輪廓,仿佛下一刻那殘存的生命便會轟然潰散,生命之火即將徹底熄滅,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被一陣輕風吹滅。
    陳軒心中猛地一驚,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她曾在師尊玉清池珍藏的古老毒經《萬毒譜》中見過極其相似的描述,此毒名為“幽冥鬼爪”,乃是南疆邪教慣用的歹毒之物,中者七日之內,毒氣攻心,全身筋脈寸寸斷裂而亡,過程痛苦不堪,慘烈無比。她深知此毒猛烈異常,陰狠霸道,若不立刻施救,眼前這少年必死無疑,而且是死狀凄慘,刻不容緩!
    沒有絲毫猶豫,陳軒迅速從懷中貼身之處取出一個溫潤細膩、觸手生溫的羊脂白玉瓶。這玉瓶乃是師尊所賜,內有乾坤,僅存三枚保命用的丹藥。她拔開瓶塞,一股清冽藥香瞬間彌漫開來,倒出其中一枚隨身攜帶的丹藥——此丹名為“回生丹”,通體瑩白如玉,散發著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乃是月殿秘制靈藥,藥效驚人,能暫時壓制世間百余種奇毒,吊住瀕死者的最后一縷生機。她小心翼翼地強行掰開少年因痛苦而緊閉的牙關,手指甚至能感受到他齒關的僵硬,隨即將那枚珍貴無比的“回生丹”喂入其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涼卻蘊含磅礴生機的藥力迅速散開,融入其四肢百骸。片刻之后,少年原本急促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穩了一絲,面上那濃得化不開的沉沉死氣也略微緩解了些許,雖然依舊蒼白如紙,但總算有了一絲微弱的氣息。
    陳軒不敢有片刻耽擱,她深知“回生丹”只能暫緩毒性的侵蝕,爭取寶貴時間,治標不治本。她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避開少年身上那些恐怖的傷口,將他的手臂輕輕搭在自己略顯單薄的肩上,然后彎下腰,費力地將他沉重的身軀背起。只覺那身軀異常沉重,不僅僅是肉體的分量,更像是在背負著無盡的痛苦與絕望。她足尖在泥地上輕輕一點,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倏然射出,穿梭于茂密陰暗的林間,以最快的速度向著云峰之巔的月殿居所疾馳而去。必須盡快回到月殿!只有利用那里珍藏的珍稀靈藥和師尊留下的、蘊含強大生命元力的療傷陣法,徹底清洗傷口、敷上解毒圣藥并加以精心包扎,方能有那一線渺茫的希望,挽救這條已然危在旦夕、懸于一線之間的生命。
    山路陡峭險峻,怪石嶙峋,布滿了盤根錯節的荊棘與隨時可能絆倒人的障礙物。陳軒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動作輕柔而迅捷到了極致,生怕任何一點微小的顛簸都會撕裂少年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加重他垂危的傷勢。汗水很快浸濕了她的鬢角,如同細密的露珠順著她光潔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胸前的月白衣襟上,暈開深色的水漬,但她毫不在意,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吶喊:快!再快一點!速回月殿靜室!
    然而,少年的傷勢實在太過沉重恐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失血過多,又身中劇毒,早已是油盡燈枯之象,幾乎耗盡了最后一絲殘存的生機。即便服用了“回生丹”這等珍貴無比的續命靈藥,暫時吊住了他那如同風中殘燭般飄搖的一口氣,他依舊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期間氣息微弱得若有若無,若非陳軒時刻守在一旁,以自身微弱但精純的靈力小心翼翼地探查其鼻息和心脈的微弱跳動,幾乎要以為他早已在某個無聲的瞬間悄然逝去。
    這三天三夜,陳軒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少年冰冷的榻旁,不眠不休地悉心照看。當她用溫熱的靈泉水為他仔細清洗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時,連一向冷靜自持的她都不禁暗自咋舌,倒吸一口涼氣。那些傷口猙獰可怖,有的刀傷斜貫胸腹,深可見骨,幾乎將他開膛破肚;有的劍傷險險擦過心臟;更有甚者,一道巨大的刀口差點將他的整條手臂齊根砍斷。她用師尊留下的、取自萬年地心寒泉的療傷圣泉水為他一遍遍清洗凝結的血污,換上潔凈柔軟的布條,敷上月殿最好的、能生肌續骨的金瘡藥粉和驅散陰毒之氣的驅毒散。每日按時喂他服用稀釋過的、蘊含溫和生命元力的靈藥汁液,希望能一點點修補他那如同破碎瓷器般殘破不堪的身體。昏暗的燭光在寂靜的靜室內搖曳不定,投下跳動的光影,柔和地映照著少年蒼白卻依舊難掩那份驚心動魄俊美的臉龐。他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正值舞象之年,縱使面色蒼白如死灰,嘴唇因高熱和脫水而干裂起皮,也難掩那份如同精心雕琢般的俊美輪廓。眉眼如墨畫,線條精致流暢得不可思議,鼻梁高挺如削,唇線分明而飽滿,五官組合得立體深邃,帶著一種異域般的、令人過目難忘的風情。即使在昏迷不醒、毫無生氣的狀態下,也顯出一種驚心動魄、足以讓月光失色的好看。
    陳軒靜靜地坐在榻邊的紫檀木椅上,目光不由自主地、長久地在少年沉睡的容顏上流連。看著看著,她心中竟忍不住拿他與師尊玉清池比較起來:師尊玉清池自然也是風華絕代、姿容無雙的,那是一種不染塵埃、仿佛隨時會羽化登仙的極致仙姿,宛如謫仙下凡,但那種美帶著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與陰柔,如同萬年寒冰精雕細琢而成的冰冷玉像,美則美矣,卻總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和遙遠的疏離感,讓人仰望而不敢生出絲毫親近褻瀆之心。而眼前這名昏迷不醒的少年則完全不同,他的好看像是一把剛剛出鞘、鋒芒畢露的絕世利劍,棱角分明而銳利逼人,帶著一種屬于男子的、充滿原始野性生命力的蓬勃英氣與陽剛之美,即使在沉睡中,也仿佛能感受到他體內潛藏的那股如同火山般熾熱不屈的驚人力量。
    陳軒在這清冷孤絕的月殿中,已孤寂地生活了十余年,日復一日面對的只有師尊那張古井無波、完美卻冰冷的絕美臉龐和空曠得能吞噬心跳聲的宮殿回響,從未有過同齡的玩伴,更別提如此近距離地、不受打擾地觀察一個陌生的、充滿未知的少年郎。此刻,在這昏黃搖曳的燭光下,如此近地凝視著這張年輕英俊、充滿蓬勃生機(盡管此刻是病態而脆弱的)的面孔,一個從未有過的、連她自己都感到無比驚訝甚至有些羞赧的念頭悄然滋生、迅速蔓延——她竟生出一絲隱秘而強烈的私心,想把他藏在這月殿最幽深、最不為人知的隱秘角落,讓他以后都長久地陪伴著自己,驅散這十數年來如影隨形、深入骨髓的無邊孤寂。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如堅韌的藤蔓般瘋狂纏繞上她的心頭,讓她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心跳不由自主地微微加速,臉頰也悄悄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朝霞初染般的淡淡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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