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雙眼睛,在他意識模糊、瀕臨昏厥的混沌時刻交替閃現,如同三道無法擺脫、糾纏不休的魔咒,將他牢牢釘死在這無邊煉獄的刑柱之上,不得解脫。它們輪番上陣,在他最虛弱的神經末梢瘋狂起舞,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每一次閉眼都如墜深淵,父皇凝固的絕望與玉清池冰冷的蔑視如同噬魂的惡鬼般獰笑著撲來,幾乎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那黑暗粘稠如墨,無數雙無形的絕望之手拉扯著他下沉,父皇喉嚨里噴涌的血沫仿佛就在眼前飛濺,玉清池嘴角那抹冷酷的弧度清晰得令人窒息。每一次掙扎著睜開沉重的眼皮,陳軒眸中那點微光又似重見天日時刺破濃重陰云的微弱曙光,給予他片刻喘息,吊住最后一口氣。它們在混沌的意識里輪轉不休,構成了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扭曲的、充滿矛盾的圖景,既是折磨,亦是支撐。這支撐脆弱得如同蛛絲,卻堅韌得不可思議,每一次瀕臨斷裂的邊緣,又被那微弱的星光重新系緊。
喪親之痛與尊嚴被碾碎之辱,如兩條燒紅的熾熱鎖鏈,在他心中死死絞纏,猛烈燃燒,熔成焚心蝕骨、永不熄滅的復仇之火。那火焰吞噬了他心中最后一絲軟弱與猶疑,只留下一個滾燙而執拗、如同瀕死野獸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低吼般的念頭:他不能死在這里!絕不能如螻蟻般在這陰暗潮濕的角落無聲無息地茍延殘喘,直至化為枯骨!這念頭帶著硫磺與鐵銹的味道,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噴吐著仇恨的烈焰。
這念頭在他每一次瀕臨崩潰、意識沉淪的邊緣炸響,如同驚雷驅散重重迷霧,支撐著他殘破的軀體一次次從冰冷的石板上爬起,顫抖著、痙攣著,用盡全身每一絲殘存的力量,甚至榨取骨髓深處的潛能,去握住那柄象征苦難與唯一希望的沉重鐵劍,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贖稻草,是他通向復仇彼岸的唯一、浸滿血淚與屈辱的橋梁。劍柄的冰冷堅硬硌入掌心,帶來一絲痛感,卻讓他感到一絲活著的真實。那粗糙的觸感,以及掌心傷口滲出的溫熱血液與冰冷鐵銹混合的粘稠感,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經末梢,提醒著他存在的唯一意義。那鐵劍的沉重感,仿佛是他背負的血仇的重量,每一次將它抬起,都需要對抗整個世界的傾軋。
指甲在粗礪如砂紙的青石上反復摩擦,刮下皮肉,留下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指骨在重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每一次徒勞的抓撓,都只為支撐起那千瘡百孔的身軀,每一次摩擦帶來的劇痛都如電流般竄過全身,從指尖蔓延至脊椎,激起一陣陣寒顫。復仇之火在肉體的劇痛與精神煎熬的雙重熔爐中愈發熾烈,滲入骨髓化為生存的本能。它驅散恐懼與軟弱,將每一次跌倒轉化為更兇悍、更決絕的反彈,每一次爬起都伴隨著從喉嚨深處擠壓出的、野獸般的低沉嘶吼,如同困獸的咆哮,在死寂的庭院中回蕩,是他對這不公命運發出的第一聲挑戰,那聲音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如同戰鼓初擂,宣告著沉默的爆發。
他開始嘗試挪動腳步。左腳踏在血污斑駁、冰冷刺骨的石板上,鉆心劇痛如無數燒紅的鋼針自腳底直沖頭頂,整條腿筋肉瘋狂痙攣、扭曲,幾乎要將他再次狠狠拖倒。他死死攥緊劍柄,指縫滲出的鮮血瞬間染紅冰冷的鐵銹,手臂青筋暴起如虬龍盤踞,肩胛骨在極限的拉扯下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那聲響在空曠中回蕩,像骨頭在抗議這非人的折磨。右腳艱難、極其緩慢地跟上,動作笨拙如初生嬰孩學步,卻帶著一股源自地獄的蠻荒決絕的狠勁,每一步都像是在與無形的枷鎖搏斗,是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丈量通往復仇的距離。
這一小步挪移,在空曠死寂、仿佛墳墓的院落里激起微弱回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宣告著沉默而堅韌的反抗開始。那沉重鐵劍的劍尖,終于短暫而輕微地離開了粘稠、吸吮著的地面,如同初升的曙光終于刺破濃重得化不開的黑暗,帶來一絲渺茫卻無比真實的、名為“可能”的希望。這微小的離地,耗費了他幾乎全部的意志力,汗水混著血水從額角滑落,滴入眼中,模糊了視線,咸澀的液體刺激著眼球,帶來短暫的刺痛和更深的模糊,但他卻覺得眼前的世界仿佛亮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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