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和圖紙都到位了,秦武的執行力強得驚人。
第二天,李麻子就帶著一支由十幾個老師傅組成的施工隊,出現在了小樓前。
這些工匠,有的是琉璃廠出來的木匠,有的是給故宮修過墻的瓦匠,個個身懷絕技。
他們看到柳如雪那份精妙絕倫的設計圖紙時,眼睛里都放著光,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大干一場。
整個工地,在秦武的監督和李麻子的鞍前馬后下,進行得熱火朝天,井井有條。
葉凡把工地的事全權交給了秦武,自己則開始著手解決另一個核心問題——廚師。
“靜心齋”的靈魂,不僅僅是環境,更在于味道。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廚子,而是一位能用菜品講述故事,能鎮得住場面的,真正的大師。
這個人選,他心里早有計較。
“老秦,走,陪我去請個人。”這天下午,葉凡找到了正在工地上吼得嗓子冒煙的秦武。
“請誰啊?這么大陣仗,還要你親自出馬?”秦武擦了把汗,好奇地問。
“一個能讓皇帝都閉嘴吃飯的人。”葉凡神秘地笑了笑。
兩人騎著自行車,穿過大半個北京城,最后拐進了一條位于西城,極其偏僻幽深的胡同。
胡同很窄,兩旁的槐樹幾乎將天空都遮蔽了,顯得格外清冷。
他們在胡同最深處一個不起眼的院門前停下。
院門緊閉,上面連個門牌號都沒有,只有門口擺著一個蜂窩煤爐子,上面燉著一鍋白菜豆腐,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秦武看著這蕭條的景象,心里直犯嘀咕。
這就是葉凡說的大師住的地方?怎么看都像是個孤寡老頭,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葉凡上前,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門。
等了許久,里面才傳來一個蒼老而警惕的聲音:“誰啊?”
“楚師傅,我叫葉凡,慕名而來,想跟您討教一手‘開水白菜’的做法。”葉凡對著門縫,朗聲說道。
門里沉默了。
過了足足一分鐘,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一張布滿皺紋,神情孤傲的老人臉,從門后探了出來。
老人約莫七十歲上下,頭發花白,但梳理得一絲不茍。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身形清瘦,腰桿卻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剛開刃的廚刀。
他上下打量了葉凡和秦武一眼,眼神里帶著審視和疏離,冷冷地開口:“我不姓楚,也不認識什么葉凡。‘開水白菜’,我不會做,你們找錯人了。”
說完,他“砰”的一聲,就要關門。
秦武哪里受得了這個氣,一步上前就要發作,卻被葉凡伸手攔住了。
葉凡看著那即將關閉的門縫,不急不躁地說道:“楚老爺子,當年您在‘玉華臺’主理國宴,一道‘開水白菜’清鮮淡雅,技驚四座,連外賓都盛贊是‘神奇的東方魔湯’。后來您因為不肯給某位‘大人物’的侄子開后門,被人誣陷‘鋪張浪費,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這才被趕了出來。這些年,您寧愿在這里隱姓埋名,也不愿再碰炒勺,是因為心寒了,對嗎?”
門,停住了。
門后的那雙眼睛里,閃過一絲驚濤駭浪。
這些陳年舊事,除了他自己和幾個已經不在人世的當事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你……到底是誰?”老人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栗。
“我是誰不重要。”葉凡的聲音依舊平靜,“重要的是,我尊敬您的手藝,也明白您的委屈。我今天來,不為別的,就是想請您出山,執掌我一家新開的飯店。我能保證,在那里,您只需要安心做菜,再也沒有人敢對您的手藝指手畫腳,更沒有人敢讓您受半點委屈。”
老人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地,將門完全打開。
他看著葉凡,眼神復雜無比,有震驚,有警惕,也有一絲被說中心事的動容。
“年輕人,你的消息很靈通。但是,我已經老了,不想再折騰了。”他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重新變得落寞,“這世道,不是你手藝好就能安穩過日子的。心累了,就什么都不想干了。”
他下了逐客令。
葉凡沒有再強求,他對著老人,恭敬地鞠了一躬:“既然如此,那晚輩就不打擾了。只是,有些手藝,若是就此失傳,未免太過可惜。晚輩告辭。”
說完,他便拉著一臉不甘的秦武,轉身離去。
“就這么走了?”回去的路上,秦武氣得直蹬車,“這老頭,也太不給面子了!我看就是個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玉不琢,不成器。真正的大師,都有他的傲骨。”葉凡卻一點也不生氣,“今天,只是去認個門。好戲,還在后頭。”
第二天,葉凡沒有再去。他讓秦武跑遍了整個北京城,甚至動用了李麻子的關系,從郊區的農場,尋來了幾樣東西——一棵剛從地里拔出來,還帶著霜露的黃心大白菜;一只在山泉邊長大,只吃蟲子和草籽的走地老母雞;幾塊從云南邊境輾轉運來的,最頂級的宣威火腿;還有一小袋剛剛曬好的,金華產的干貝。
這些食材,在1978年的北京,每一樣都堪稱珍品,有錢都難買到。
第三天,葉凡和秦武,再次來到了那座小院門前。
這一次,他們沒有敲門。
葉凡只是將那個裝著頂級食材的竹籃,輕輕地放在了門口的石階上。
然后,隔著門,沉聲說道:
“楚師傅,這是晚輩費心尋來的一點心意。我們不求您出山,只求您別讓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廚藝,蒙塵。這些食材,只有在您的手上,才不會被辜負。我們就想斗膽,看一眼那道傳說中的‘開水白菜’,究竟是何等的風華絕代。您做,我們看。看完,我們就走,絕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