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欒克勤于侯德奎等人聊天,這邊的欒克峰親自駕車,將看似虛弱疲憊的何凱送回了睢山大酒店。
    一路上,他顯得格外殷勤小心,時不時從后視鏡觀察何凱的臉色。
    “何書記,今晚實在是……唉,都怪我,安排不周,讓您受累了,還犯了老毛病,我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欒克峰一邊穩穩把著方向盤,一邊用充滿歉意的語氣說道。
    何凱半靠在后座上,閉著眼,眉頭微蹙,一只手還輕輕按在胃部,臉上帶著揮之不去的倦容和一絲強打精神的蒼白。
    他聞,微微擺了擺手,聲音比剛才略微有力了些。
    但他仍透著虛弱,“欒總……千萬別這么說,您和侯鎮長、馬副鎮長的熱情,我都感受到了,是我自己這身體不爭氣……掃了大家的興,以后,在黑山鎮開展工作,還要多仰仗欒總您這樣的本土企業家支持呢。”
    車子在酒店門口停穩,欒克峰搶著下車,為何凱拉開車門,又示意酒店門童幫忙拿行李。
    “欒總,真不用送了!”
    何凱在酒店大堂站定,臉上露出明顯的倦意,“這一天,從省城到清江,再到睢山,又喝了這么多酒……實在是有點頂不住了,您也忙了一天,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估計明天就好了。”
    他語氣誠懇,帶著不容拒絕的疲憊。
    欒克峰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確實比在“月亮灣”時好了一些,但依然沒什么血色。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臉上堆起笑容,“那行,何書記,您好好休息!千萬別硬撐,要是半夜哪里不舒服,隨時給我打電話,我馬上安排人送您去醫院!明天您去黑山鎮,我讓公司派輛車送您?”
    “不用麻煩欒總了,縣里和鎮里應該會安排!”
    何凱頓了頓接著說,“再次感謝欒總今晚的盛情款待,咱們……黑山再見。”
    “好,好!黑山再見!何書記您保重身體!”
    欒克峰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帶著滿腹心思,轉身離開。
    直到坐回車里,他臉上的笑容才徹底消失,眉頭緊緊鎖起,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方向盤。
    胃出血?老毛病?真有這么巧?
    他反復咀嚼著今晚的每一個細節,總覺得哪里透著不對勁。
    但何凱的表演幾乎沒有破綻,那種生理性的虛弱和痛苦,不像是能完全裝出來的。
    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啟動車子。
    無論如何,今晚的計劃徹底泡湯了,還差點惹上大麻煩。
    這個何凱,看來確實需要更謹慎地對待。
    ……
    目送欒克峰的車子駛遠,消失在縣城的夜色中,何凱臉上那副濃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雖然身體因為過量飲酒依然感到不適,頭暈乏力,胃部隱隱作痛,但他的眼神卻在酒店大堂明亮的燈光下,重新變得銳利而清醒。
    他拒絕了門童進一步的幫助,自己提著簡單的行李,快速辦理了入住,拿到了房卡。
    進入房間,反手鎖好門,插上防盜鏈,何凱并沒有立刻休息。
    他打開房間里所有的燈,甚至連衛生間的燈也不放過,讓整個套房亮如白晝。
    他將行李箱放在門口,開始仔細地、一寸一寸地檢查這個房間。
    窗簾后、床頭板縫隙、插座孔、電視機背后、裝飾畫框邊緣、空調出風口、甚至天花板的煙霧報警器和燈罩……他檢查得極其耐心和細致。
    今晚“月亮灣”的經歷,讓他對欒氏兄弟乃至睢山縣某些人的下限,有了全新的、更深刻的認識。
    這個地方,步步驚心,處處都可能埋著看不見的陷阱。
    他不能有絲毫大意。
    大約花了二十多分鐘,他將整個套間,包括衛生間和衣柜,都徹底排查了一遍。
    幸運的是,或許是因為酒店畢竟屬于相對公開的場所,又或者是欒克峰暫時還不敢將手伸到縣委定點接待酒店的核心房間,他并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偷拍或竊聽設備。
    何凱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下來。
    一股深深的疲憊感瞬間席卷全身,太陽穴突突直跳,胃里也再次傳來不適。
    他走到窗邊,拉開一絲窗簾,望著窗外睢山縣城并不璀璨、甚至有些稀疏的夜景。
    遠處零星幾處燈火通明的建筑,很可能就是類似“月亮灣”那樣的場所。
    這片被群山環抱的土地,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洶涌,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如同黑色的藤蔓,纏繞著每一個角落。
    侯德奎、馬保山、欒克峰兄弟……還有那個尚未露面、但顯然存在的更龐大的網絡。
    何凱的眼神變得深沉。
    他知道,自己即將踏入的,遠不止是一個經濟落后的鄉鎮,更是一個關系復雜、矛盾尖銳、甚至可能危機四伏的戰場。
    田茂生副市長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可以表現得和他們同流合污!”
    他搖了搖頭。
    同流合污,哪怕是假裝的,也風險極高,且違背本心。
    他有自己的方法和底線。
    簡單洗漱后,何凱躺倒在床上。
    身體的疲憊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但大腦卻異常活躍,反復梳理著已知的信息,規劃著明天的行動。
    酒精的后勁仍在,思維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在昏沉與警覺之間反復搖擺。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在窗外隱約傳來的、不知是機械還是夜場音樂的隱約轟鳴聲中,沉沉睡去。
    ……
    次日清晨,生物鐘準時將何凱喚醒。
    雖然睡眠質量不高,且宿醉的不適依然殘留,但冷水洗臉后,他感覺精神恢復了不少,眼神重新變得清明堅定。
    他仔細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換上另一套整潔但不算醒目的夾克和褲子,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
    鏡中的年輕人,眼神沉穩,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氣,與昨天那個在酒桌上“狼狽”不堪、甚至“吐血”的形象判若兩人。
    他知道,今天才是真正的開始。
    拖著行李,何凱再次步行來到睢山縣委縣政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