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火光沖天,滾滾濃煙裹著焦糊味在風雪里翻涌。
阿古達是圖魯木部三大猛安勃極烈(千戶長)之一,管轄的草場就在附近,察覺到這邊異常。
他便率著千余女真鐵騎奔襲而來,甲胄上的霜花未融。勒住韁繩時,卻見黑風嶺下那片煉獄。
燒焦的木柱歪歪斜斜插在雪地里,沒燒盡的帳篷還在滋滋冒火。
雪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女真兵的尸體,有的腦袋被砍掉,有的被劈成兩半,有的胸口插著斷刀……
慘不忍睹,凍硬的血痂在殘肢上凝結成黑紫色。
幾個幸存的女真兵從雪堆里爬出來,皮甲殘缺,渾身燒傷,連滾帶爬地撲到阿古達馬前。
他們滿臉驚恐,聲音抖得不成樣:“大人!是契丹人。他們突然夜襲,見人就殺,連老弱都沒放過啊!”
契丹人?來援的女真兵發懵。
女真部落以前的確跟契丹有摩擦,但自從簽訂俯首稱臣的盟約后,已經好幾年都未發生沖突。
不少女真兵下馬,撿起斷箭觀察,是契丹人鍛造。
那些斷刀也確是契丹彎刀。
“大人,的確是契丹騎兵。”女真勇士咬牙匯報。
阿古達臉色陰沉,翻身下馬,手指按在一具尸體的刀傷上,指腹蹭過那利落的劈砍痕跡。
——這確是契丹彎刀所砍,卻不是契丹人慣用的彎刀手法。
“有可能是契丹人所為,有可能是其他部落冒充。”
他猛地抬頭,眼里的怒火幾乎要沖破眼底的紅血絲,一腳踹在雪地里,積雪濺起半人高。
“該死!這群雜碎!”
身后的女真勇士們早已按捺不住,紛紛拔出彎刀,哐啷碰撞的脆響混著怒罵聲,在雪原上炸得刺耳。
“猛按大人,絕不能放過他們!”
“咱們連夜追殺,踏平他們的營地,為兄弟們報仇!”
阿古達深吸一口氣,看著狼藉的戰場,寒風吹得他腮邊的胡茬發顫,卻壓不住心頭的戾氣。
他轉身指著身后兩隊騎兵,聲音冷得像冰:“你們留下,撲滅大火,搶救傷員,清點損失!”
隨后他翻身上馬,大手一揮,馬鞭狠狠抽在馬臀上:“其余人跟我來!循著馬蹄印追!”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這群兇手剁成肉醬!”
“哦吼,殺!”眾女真兵揮舞彎刀,發出陣陣狼嚎。
“駕,駕……”
韁繩甩動聲不絕,上千匹戰馬同時揚起前蹄,沉重的蹄聲砸在凍土里,震得地面微微發顫。
黑色的騎兵洪流裹挾著風雪,尋找秦猛部隊撤退的痕跡疾馳而去,馬蹄踐踏,掀起了雪霧!
草原上,雪花被狂風撕扯成白霧,一片混沌。
按常理,不過一刻,所有蹄印便會被積雪吞沒。
縱是草原上最好的獵手,也難尋蹤跡。
可秦猛隊伍里是數以千計的牲口。
是行走的、排泄的活物,總會留下痕跡。那些未被冰雪徹底覆蓋的糞便,成了復仇的引路標。
——天邊那條由雪塵與騎兵匯成的黑線,正以一種固執的速度,一寸寸咬緊前方撤離的隊伍。
“加速,往界河靠!”秦猛厲聲吼道。聽著身后漸近的馬蹄,眼神冷厲地掃過遠處滾動的雪塵。
他臉色鐵青。這回是真低估了女真人的追蹤本事。也怪馬場的牲口太多,自己人又舍不得丟。
隊伍之前故意繞路,就為迷惑追兵。
他本來以為,這場大風雪足以抹掉所有行跡,讓他們安然返回。
沒想到,這群狗韃子居然還是追了上來。
“快!再快點!”副將周揚的聲音發緊,他之前為收攏跑散的戰馬耽擱了太久,此刻身后韃子追兵越來越近,每一秒都像是在剮他的心。
軍卒們不敢怠慢,拼命抽打驅趕牲畜。
可帶著這么大一群牛羊,怎么可能跑得過輕裝追兵?
轟隆隆——
后方馬蹄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
“秦將軍,如何是好?”周揚急得額頭冒汗,他聽得出追兵人數不少,拍馬湊到斷后的秦猛身邊問計。
“真他娘的不甘心!”周揚回頭望著成群的牛羊,牙關緊咬。
戰馬有韁繩,好歹能牽走。
可這些牲口……都是秋天剛貼好膘的,有價無市。
丟了,心疼得要滴血。
“放心,我留了后手。”秦猛臉色已經恢復平靜,語氣鎮定。
夜襲馬場為的是什么?不就是這些牲畜等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