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城的春夜,風從城頭的垛口鉆進來,帶著河畔尚未散盡的濕冷,吹得街巷間的燈火微微發顫。可就在城南那排舊木樓的盡頭,陳芝兒的臨時工坊里,卻像另一番天地——熱氣騰騰,幾乎要把屋頂的瓦片都熏得冒霧。
屋內的爐火噼啪作響,紅得像要滴出火油。幾口大鐵鍋咕嘟咕嘟地翻滾著,藥香、肉香、糖香混在一起,濃得化不開。蒸汽沿著屋梁盤旋,在昏黃的燈光下化作一層薄霧,把墻角堆著的麻袋、木架、銅秤都蒙上了朦朧的光暈。
陳芝兒挽著袖子,額前的碎發早已被汗水打濕,貼在白皙的鬢角。她不時用長勺攪動鍋中的湯汁,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動作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幾個幫工也忙得不可開交,有的添柴,有的切料,有的端盆,腳步聲、吆喝聲與鍋里的翻滾聲交織成一片,仿佛這小小的工坊,正獨自抵抗著整個春夜的寒意。
幾盞巨大的牛油燈將室內照得亮如白晝,中央那座特制的小型丹爐正發出令人不安的嗡鳴與高溫。爐壁被燒得通紅,上面銘刻的加固符文明滅不定。陳芝兒小臉被烤得通紅,汗水浸濕了額發,她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盯著爐頂那根彎曲的銅管,銅管另一端連接著幾個嵌套在一起的琉璃器皿。
空氣中彌漫著極其復雜的氣味——黑油原有的腥臭、某種草木灰的堿味、以及被高溫蒸騰出的、難以形容的、略帶刺激性的新氣味。
“快好了……快好了……”她嘴里念念有詞,手中不斷調整著丹爐底部幾個進風口的大小,控制著火候。旁邊幾名啞仆工匠按照她的手勢,緊張地添減著柴薪,或轉動某個閥門。
屏風之后,朕與聞訊趕來的唐若雪、厲欣怡靜立觀望。即便是見多識廣的厲欣怡,此刻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唐若雪更是雙手緊握,面露憂色。
突然,那根銅管頂端開始凝結出細密的水珠,隨即,一滴、兩滴……清澈如水、卻泛著奇異油光的液體,緩緩滴入最下方的琉璃瓶中!與此同時,另一種粘稠許多的、黑黃色的膏狀物,則從另一個出口緩慢流出,落入備好的陶罐。
那清澈液體越滴越快,漸漸積了小半瓶,其氣味竟變得有些刺鼻,卻不再是原本那令人作嘔的腥臭。
“成了!”陳芝兒猛地跳起來,顧不上燙,用厚布包著拿起那琉璃瓶,興奮地沖到屏風后,“陛下!陛下!您看!我煉出來了!真的煉出來了!”
她將那琉璃瓶獻寶似的舉到朕面前。瓶中液體清澈,在燈光下折射出斑斕的色彩,微微晃動,便泛起細密的泡沫。
“此乃何物?”朕接過琉璃瓶,入手微涼,那刺鼻的氣味更濃了些。
“臣妾也不知該叫它什么!”陳芝兒激動得語無倫次,“按《北荒雜記》里那‘以火攻火,以烈制烈’的含糊法子,臣妾試了十幾次,差點把工坊都炸飛了!最后想著,既是去雜質,便試著加了堿粉蒸煮分流,沒想到真成了!這清液極易燃燒,一點就著,火苗極旺,幾無黑煙!那粘稠的膏體也能燒,但慢許多,不過似乎……似乎能潤滑器械!”
她說著,又跑回去,用銀簪蘸了一點點那清液,移到燭火前一晃!
轟!一簇熾烈的火焰猛地竄起,瞬間將銀簪頭燒得通紅,火焰呈淡藍色,幾乎看不見煙,熱度卻灼人面龐!
朕眼中精光暴漲!果然如此!此物,便是那記憶碎片中的——“汽油”!雖不純凈,卻已遠超這個時代的任何猛火油!
“那膏狀物呢?”朕強壓激動問道。
陳芝兒又拿起一個沾了膏狀物的銅環,用力摩擦了幾下,果然順暢無比!“陛下您看!這東西滑不溜手,抹在器械關節上,肯定比豬油好用多了!還不容易沾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