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雪接到朕那“徹查”二字的朱批后,便如得尚方寶劍,再無猶豫。她心知此事干系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若貿然大張旗鼓,必打草驚蛇。于是,她將隨行的“暗蜂”好手分為數隊,悄無聲息地潛入江州及周邊府縣,暗中尋訪那些被害御史、小吏的家屬與舊仆。有人已被迫流落他鄉,有人則緘口不,生怕惹禍上身。但在“暗蜂”耐心而縝密的勸導下,零碎的記憶與隱秘的傳聞,終于一點點浮現。
與此同時,唐若雪親自坐鎮驛館,重新調閱了近十年來江南各州府的卷宗,尤其是涉及河工、稅賦及土地兼并的舊案。那些塵封的案牘中,夾帶著褪色的勘驗記錄、被篡改的賬目,以及幾封措辭含糊卻暗藏驚懼的奏報。
線索如抽絲剝繭,漸漸匯聚到一個驚人的焦點——所有被害者,生前最后追查的竟是同一件事:江州乃至整個江南道的“堰捐”虧空案。
所謂“堰捐”,乃是朝廷為保江南水網安瀾而特設的專項款項,每年從國庫撥出巨額銀兩,用以修繕堤壩、疏浚河道。這筆錢本應涓滴用于民,卻在近十年來,隨著江南水患愈發頻繁、堤壩屢修屢潰,漸漸顯露出不祥的端倪。幾位被害官員在密報中直指:“堰捐”銀兩被層層截留,從州府到縣衙,從衙役到胥吏,無不染指。更令人心驚的是,這條利益鏈的源頭,隱隱指向了當年的江州刺史——一個如今已位居高位、權傾一方的人物。
唐若雪翻閱著這些血淋淋的線索,指尖微涼。她明白,這不僅是一樁貪腐案,更是一場牽動江南政局的風暴。若不連根拔起,朝廷的威信將蕩然無存,而百姓的生計也將繼續被吞噬在水患與饑饉之中。
唐若雪將調查重點轉向如今的刺史府和負責河工的衙門。她以查驗賑災款項、巡視河工為名,頻頻出入,明察暗訪。新任的江州刺史是朕登基后提拔的寒門官員,倒是配合,但其下屬那些盤踞多年的胥吏老油條,卻是陽奉陰違,百般搪塞,賬目做得滴水不漏,一時難以找到破綻。
然而,唐若雪心細如發。她發現,凡涉及某些特定年份、由特定幾家商號承建的堤壩工程,賬目便格外“干凈”,驗收記錄完美無瑕,但實地勘察,那些堤壩卻往往是垮得最快的。而那幾家商號,背后似乎都有著江南本地豪族的影子,與京城某些勛貴更是往來密切。
就在調查陷入僵局之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帶來了轉機。
那是一名原河工衙門的老文書,因年邁多病早已致仕回鄉。聽聞欽差大臣鐵面無私,為民請命,竟讓兒子用板車推著,連夜趕了百里路,來到唐若雪的行轅外叩閽喊冤。
唐若雪立刻親自接見。那老文書涕淚交加,呈上了一本染血的家傳《河工筆記》。上面詳細記錄了他年輕時參與多項堤壩工程的真實情況——偷工減料、以次充好、虛報工時……甚至詳細記錄了某次洪水來臨前,他們如何奉命緊急用蘆葦稈和爛泥填充堤壩缺口偽裝完工,導致下游數個村莊被淹的慘劇!筆記后面,還夾著幾份他當年冒著殺身之禍偷偷謄錄的真實物料清單和賬目片段,與官府存檔截然不同!
筆記中多次提及一個名字——“范永”。此人是當時河工衙門的副使,手段通天,與豪商、上官勾結極深,許多齷齪事皆由其經手。而此人,在案發后不久便“暴病身亡”,其家眷也迅速遷離了江州。
“范永……”唐若雪反復咀嚼著這個名字,立刻下令追查此人下落及其社會關系。
“暗蜂”的效率極高,不過兩日,便查回消息:范永有一庶妹,曾是京城安王府的一名侍妾,頗得安王寵愛!安王倒臺后,此女便不知所蹤。而范永的妻弟,如今竟是京畿大營的一名掌管軍械庫的參軍!
線索,終于從南方水患,隱隱指向了京城的權貴,甚至牽扯到了軍械!